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李淼非常清楚如何糊弄人。假如对手很难缠,自己又不想说实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真假掺着说。
首先说一个谎,然后立即补上一段重要的真实信息。这样,大部分人就不顾上理会前面的谎话,转而追问真实信息了。
这一招百试百灵,李淼得意地想着,拨通了那个人留给自己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起来了,那人的声音很低沉,依旧那么好听。李淼手里的打火机转得飞快,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是有条不紊。
“我说,那俩记者怎么得罪你了?”
对方不解,李淼慢条斯理地讲了许多田来找自己的过程。
着重讲了她是怎么用一个打火机把对方哄弄过去的,最后补了一句:“我也真是倒霉,最近店里失火了只能住宾馆。 那小警察找我呀,一找一个准。”
尾音拖得很长,留给对方充足的考虑时间。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是听懂了这个暗示。
“还真是烦人,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路费算我的。” “行啊,那我把银行卡号告诉你?”
“转账多没诚意,不如你来找我拿现金。顺便来看看这边的房子,芝麻镇你也呆了那么多年,该换个地方了。”
这个提议让李淼有些心动,在同一个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她确实有些腻了。
反正店子一时半会也开不了,不如出去玩两天,以后回来重整旗鼓还是换地方另起炉灶,等玩够了再说。
李淼这样想着,记下了男人说的地址。
她没有再回过芝麻镇。
正当李淼和某个男人的通话以电波的形式在城市上空穿梭时,许多田已经打听到了小江南融合酒店的地址。
一开始他打了 114 查询,不料对方却说这家店没有登记。无奈之下,许多田想起了自己的战友李建业。
李家兄弟是一对双胞胎,弟弟李建业退伍后在老家开出租,哥哥李建功在宋城市开饭店。
许多田请李建业帮忙问问看,出租司机非常热情,10 分钟之后就了他回信。
“老班长,你多亏你问的是我呀,换个人都不一定找得到这个地方。这个酒店我哥知道,之前确实叫小江南,后来店老板经营不善把店盘出去了,现在不叫这个名儿啦。”
“那叫什么?地址在哪?”
“叫什么……合宴天下。名字挺大,其实就换了个门脸,里头还是那样。你要去啊?咱俩一路呗,我这两天休息,正好去宋城看看我哥。”
俩人约好第二天在芝麻镇的高速路口见,许多田一早就在路口等着了。
今天又是个雾霾天,那坨朦胧的橘色太阳怎么都没法冲破这灰扑扑的霾团,人在室外站着,一点热乎气都感觉不到。
从芝麻镇去宋城市的大巴车都要从这里上高速,许多没拉满客人的车子从镇汽车站出来之后,总要在高速路口处停一会儿招揽散客。
从芝麻镇去宋城市的大巴车都要从这里上高速,许多没拉满客人的车子从镇汽车站出来之后,总要在高速路口处停一会儿招揽散客。
许多田在路边站了不到十分钟,手里的包子还没吃完,就已经有两辆大巴车停下来招呼他了。
“宋城宋城,帅哥,宋城走不走?”
“上车再吃啊帅哥,车上有暖气有位子。”
尾气混合着灰尘喷了他一头一脸,许多田举着咬了一半的包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警察的工资并不高,就算高,他也舍不得扔掉这么大个的肉包。于是团了团胡乱填进嘴里,背着包走到一边去等。
路边的彩钢围栏上蒙了一层灰,许多田一个不小心蹭得裤腿一条白印子。他弯腰去拍,就听背后有个女人喊了一嗓子:“车上还有位儿吗?”
这声音说不出的耳熟。许多田回过头,见一个敦实的妇人提着只老母鸡正迈步上车。
那只母鸡不堪被俘,梗着脖子咯咯乱叫,妇人和售票员只能放大音量盖过这叫声说不话。
那只母鸡不堪被俘,梗着脖子咯咯乱叫,妇人和售票员只能放大音量盖过这叫声说不话。
“洪姐,你这是去大姐家里看你娘?这路不对吧?”
“哪儿啊,我去宋城。”
“去宋城你抓鸡干什么?这膘肥体壮的,给老年人炖汤喝正好。”
“年轻人也能喝啊。哎我说,这不是坐满了吗?赶紧走吧。”
“得嘞。”
车门关上,大巴车缓缓启动,拐上了高速收费口。
许多田觉得自己一定听过这个声音,而且就在最近。这会儿可能是天气太冷,冷风刮得脸颊生疼,脑子都冻得不转圈了,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两声汽车喇叭打断了他的思索,一辆红色奥迪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及时停在许多田身边。
黑色车窗摇下来,李建业那张贱兮兮脸对着他笑:“宋城专车,来不?”
早晨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的田野里升起来,混合着霾团铺陈在高速道路两旁。车轮前方不断有雾气滚过,越靠近宋城,霾团就越大。
李建业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不是评论车里的 cd 不好听,就是抱怨雾霾太大影响他的发型。许多田问他哪来的奥迪,他侧目一笑,半个腮居然带了一丝红晕。
“这是那个,跟贾楠一起那姑娘的车。”
“谁?”
“就那个儿挺高,长挺好那姑娘,叫三次方。她们不是在石桥村出了点事嘛,车一直在哪儿丢着,昨天贾楠托我给开过去。”
许多田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方芳芳:“哦,就那个假小子啊。”
“怎么说话呢,人家就是打扮中性了点,其实还是个柔弱小姑娘。”
柔弱个毛线。
许多田在水泥厂跟方芳芳交过手,他正想吐槽那姑娘可是个能跟自己打成五五开的狠人,话到嘴边突然愣住了。
许多田在水泥厂跟方芳芳交过手,他正想吐槽那姑娘可是个能跟自己打成五五开的狠人,话到嘴边突然愣住了。
石桥村,出事。
他想起那个带着母鸡去宋城的妇人是谁了,石桥村的洪二妞。
当时在白家后山坡搜索手机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洪家因为距离白家最近,自己也找她了解过情况。
世界真小,去个宋城还能遇见熟人。许多田这么想着,把洪二妞丢到了一边。
俩人在涅槃乐队“dumb”的歌声中到达了宋城。李建业先把许多田送到了那家改名为合宴天下的饭店门口,约好晚上一起吃饭才离开。
红色奥迪鸣叫着远去,许多田抬头看着眼前这家饭店。
因为职业习惯,他到哪里都会不自觉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一次也不例外。就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开不下去了,这个地段实在不好。
来的路上,李建业介绍说这地方叫金融岛,是宋城市准备大力开发的项目。可眼前这一派萧瑟的景象一点不像是个重点项目,四周大厦一大半都没建好,路边随处可见堆着的建筑材料和道砖。
来的路上,李建业介绍说这地方叫金融岛,是宋城市准备大力开发的项目。可眼前这一派萧瑟的景象一点不像是个重点项目,四周大厦一大半都没建好,路边随处可见堆着的建筑材料和道砖。
更凄惨的是,偌大一条商业街连个行人都没有。开张做生意的一共就两家店,一家是个咖啡店,另一家就是这个“合宴天下”。
大概是房租便宜,店子占了三层楼。装修风格是徽派建筑的白墙黑檐,招牌却做得金龙盘踞,霸气横生。
就这俩四六不沾的组合搭配在一起,不用介绍就能知道这是刚接手的店,原来的装修一点没动,就换了个招牌。
快到 11 点了,大厅里一个员工都没有。
许多田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跟大堂经理扯一会儿皮,不料前台的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俩眼看着小镜子,捏着粉扑的小手往后一指:“后厨直走左拐,去哪儿问。”
后厨很大,两排大灶中间是两列油唧麻花的料理台。许多田穿过一筐白菜两排腊肉,找到了一个正戴着耳机听歌的小伙子。
小伙子正忘情地随着凤凰传奇左右摇摆,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吓得原地起跳,差点栽进水池。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不好意思,我找个老乡。”
“这店早晚要完,谁都能随便进后厨了,真是……”小伙子一边嘟囔一遍抱起一捆葱:“找谁啊?”
“我找孙鹏,芝麻镇人。我听说他在咱们店里当大厨。”
“大厨?”小伙子鼻孔喷出一声冷笑:“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远房亲戚。”
小伙子转过身,目光穿过大葱叶子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我劝你赶紧走吧,你这一身也不值几个钱,一会儿等其他人来了,把你撩在这也赔不起。”
“赔?赔什么?”
“你是他亲戚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欠了一屁股债,把后厨所有人借了一遍就跑了。我来得晚,算是躲过一劫。跟他关系最好的马师傅被骗走了一万多块呢。”
“你是他亲戚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欠了一屁股债,把后厨所有人借了一遍就跑了。我来得晚,算是躲过一劫。跟他关系最好的马师傅被骗走了一万多块呢。”
“那你知道他骗到钱去哪儿了吗?”
“我哪知道,听人说是这家伙号称自己有个特别好的工作机会,年薪十来万那种。但是得先借点钱置办行头,要不然大家也不会借给他呀。这事马师傅知道,他俩以前住一间屋。”
“马师傅在哪?”
“哦,他跳槽了。就前几天的事。”
紧接着,小伙子报出了马师傅的新工作地点。
这是许多田一天之内第二次感叹世界真小,因为马师傅的新工作地点是《宋城日报》的职工食堂。
单位的职工食堂不比外头饭店,要进去得先经过大厅的门禁。许多田跟大厅保安说自己要找贾楠,得到的回答却是贾楠休假了。
休假?什么情况?
许多田拨通了贾楠的电话,没有人接。挂了重新打,依旧没人接。
另一端,一只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它盲目地唱着歌,很久之后,铃声断了,紧接着再次响起。
聒噪的音乐在屋子里回荡,音符飘过空空的床铺,越过蓝屏的电脑,掠过行将熄灭的炭炉,最后落在了地板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
那是贾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