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萧昀过去经常故意让禹黛溪等她,制造那种时刻需要他并享受他体贴自己的感觉。
比如约会时故意迟到几分钟,逛街时偏要在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那里磨蹭好半天,或者跟瑜伽馆认识的娇妻团聚餐时让禹黛溪早点来接自己,到了就在楼下等着,小姐妹们知道后会说:“咱们早点散吧,免得让人家老公等。”
陶萧昀这时会虚虚一摆手,笑着:“没关系啦,他就是怕影响我们才没上来的,咱们尽兴最重要。”
结束后一行人踢踢踏踏地下楼,不出意外看到长手长脚的禹黛溪一身西装革履坐在休息区,看见自家老婆后三两步走过来,揽着她肩膀,还不忘跟大家说一声我没打扰你们吧?往往这时,一群小姐妹会围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几分钟,夸他是个好老公,又夸陶萧昀运气好,最后齐刷刷地目送这对郎才女貌的完美夫妻翩然退场。
陶萧昀留心观察过,禹黛溪回家路上一直噙着笑,他是开心的。
陶萧昀以为禹黛溪是在享受她故意制造出来的奖赏,毕竟只要付出一点时间就能得到娇妻团的疯狂赞美,说到底是我给他提供了情绪价值啊。
当时她还愚蠢地得意想,调教老公可太简单了,跟拿骨头喂狗没什么区别。
可此刻,陶萧昀在走出派出所的几步路上不得不承认,之前所有她沾沾自喜的手段都成了笑话。
她像个小丑一样,在禹黛溪眼皮子底下一次次上演娇妻戏码,而禹黛溪才是那个拿着骨头训狗的人。
或许,他每次在等自己时,都是带着看戏的心态期待等会儿能捡到不错的笑话吧。
可陶萧昀怎么也没想到,她走到派出所门口时,等在那里的禹黛溪在抽烟。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休闲装,坐在台阶上,微微弓着背,手上那根烟只剩一小截了。他之前从不抽烟的,起码,没在她面前抽过,陶萧昀很讨厌烟味。
陶萧昀小时候经常被左冷禅带去麻将馆,那些赌徒个个都是老烟枪,偏偏又是那种不通风的房子,陶萧昀经年日久被熏得闻到烟味就头疼反胃。禹黛溪不知道这些缘故,只知陶萧昀厌恶抽烟,便克制住了,这算是为数不多的他真正迁就她的事。
看到陶萧昀后,禹黛溪把烟头按在台阶上熄灭,走下去扔到垃圾箱里,而后就站在台阶下面,仰头看着陶萧昀,小眼睛眯起来,难辨情绪:
“你不是说,去看左凝了吗?”
“是。”陶萧昀权当没看见他抽烟,下台阶,“顺便砍个人。”
禹黛溪扯了扯嘴角,没忍住低头笑笑。
陶萧昀想今天这笑话算是让你捡了个大的,没白跑一趟。
“左凝给我打的电话。”他解释说。
陶萧昀走在前面,禹黛溪跟在旁边,他靠近马路里侧,故意放慢些脚步。春日上午阳光暖融融的,一群鸟叽叽喳喳从他们头顶飞过,卷起一丝风来。
禹黛溪继续说:“她告诉我……”
陶萧昀突然停下,扶着腿弯腰,嘴上嘟囔了句脏话:“妈的。”
禹黛溪有点懵:“骂谁?”
“我腿抽筋了。”
“哪只腿?”他低头看。
“右腿。”陶萧昀疼得咬着嘴唇,“我得坐一会儿。”
说着,她已经站不稳了,就要坐在马路牙子上,身子还没弯下去,禹黛溪拦腰把她抱起来,走向不远处的社区公园。
陶萧昀对于与他接触有点别扭,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弓着右腿,小腿紧紧压着禹黛溪胳膊,他几个大步,将陶萧昀放在公园塑料椅子上。
大概是高跟鞋穿太久了,还追了左冷禅两条街,昨天这条腿就隐隐在痛,陶萧昀一直在用极强的意志撑着。她一向对自己身体有很强的控制力,可不知为何,此刻有些东西突然就绷不住了,首先就反应在极度疲惫的小腿上。
禹黛溪蹲在她面前,扯过她的右腿,放在自己腿上:“你放松。”
陶萧昀疼得没有好性子了,吼他:“你别碰。”
禹黛溪不管她,大手在她小腿游了一遍,找到那块拧紧了的地方,用力按下去:“忍着点。”
禹黛溪专注地用力揉她的小腿,脸陷在阴影里,长睫毛微微翕动着。
小腿像是被上了酷刑一般抽搐地疼,陶萧昀忍了一会实在难耐,头抵着禹黛溪肩膀,五官疼得变了形。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陶萧昀脑子一面空白,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禹黛溪手按着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听到了周围几个孩子玩游戏的声音,发现腿似乎没那么疼了。
陶萧昀把头抬起来,小声说:“行了,好了。”
禹黛溪松开她,转过头,看到她眼睛里一片水雾,脸色苍白的不像话,他踌躇片刻,却只说:“这什么鞋,以后别穿了。”
陶萧昀抖了下脚上的高跟鞋:“这不你买的吗?”
“是吗?”禹黛溪又看了看鞋。
陶萧昀哼了一声:“是你买的吗?“
禹黛溪在陶萧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对于他有点矮,他把腿远远伸出去,晃了晃,才说:“哦,同事说适合送老婆的爆款,买二送一,凑单的。”
陶萧昀没再理他,把脸转到一边看那几个玩游戏的孩子。她并没有生气,她知道禹黛溪说的不是气话,是实话,他就是一直这样敷衍的。放在过去,陶萧昀会轻轻锤一下他,娇嗔地说老公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但现在她懒得假装应付了。
而且,她那套也不管用了。
长腿又晃了晃,咳了一声才说话:“不过,这鞋还挺适合你的。”
陶萧昀翻了个白眼,料想他也是在尴尬找话题,她也不知道怎么接,更不知道这样独处着跟他聊些什么,好在此时肚子突兀地叫了叫,陶萧昀说:“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站起来要走,禹黛溪想扶着她,陶萧昀没理,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他便慢悠悠跟在后面。
陶萧昀选了一家人气很旺的包子铺,几平米的店面横竖放着六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他们运气好遇到一桌刚埋单的,坐下后陶萧昀点了一屉包子和一碗粥。
禹黛溪摇摇头:“我吃过饭了。”
包子上的很快,热腾腾的满满一屉,陶萧昀只倒了一点醋,蘸着大口吃起来。她确实饿了,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派出所倒是给发了盒饭,她就只喝了赠送的饮料。连吃了两三个包子后,她听到对面的人似乎在笑。
禹黛溪津津有味地看着陶萧昀吃东西,忽觉有点像在看短视频里的吃播博主,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她发现后赞叹一句:“你吃东西真香。”
陶萧昀过去会在他面前故作矜持,不管吃什么都像是演戏一样细嚼慢咽,食物不重要,形象第一。
可今天她完全忘了这茬了,有点懊恼,转而又觉得无所谓,随他笑吧,反正他就是来捡笑话的。
“是啊,从小吃不饱,怕饿。”
她又一口吃了个包子,若有所思地补充说:“你可能不懂,饿久了的人,吃相都不会太好看的。”
陶萧昀埋头继续吃,禹黛溪继续盯着她看,眼神玩味。
陶萧昀偶尔抬头瞪他一眼,禹黛溪坏笑,还问要不要再给她加一屉包子。
这时店里走进来一家三口,见没位置了走到陶萧昀旁边,问能不能拼个桌?陶萧昀正不想跟禹黛溪单独坐,连忙说可以。
“可是我们三个人,一共两把椅子……”三口中的妈妈冲老板说,“麻烦,能加一把椅子吗?”
陶萧昀赶紧说:“他不吃,你们都坐这吧,他去外面。”
禹黛溪稀里糊涂地让了坐,莫名其妙地被挤到了门外,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他一出去陶萧昀轻松多了,趁热喝了那碗粥,然后想了想,小声地又偷偷点了一屉包子。
中途她看向窗外,看到禹黛溪微微倚着门口一株柳树,接了个电话,他似乎没说什么,一直在听着。
刚刚抽芽的树枝投下几缕阴影,像是在他优越的侧脸上打两道光,显得脸更瘦更小了。他似乎真的瘦了一点,仔细看,头发也长了些,他之前出门总是会用发蜡抓一抓头发,今天就蓬松地堆在头顶,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陶萧昀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完饭,走出来后禹黛溪在刷手机,旁边一辆拉货的三轮车开过去,扬起一阵尘土,落在禹黛溪棕色的皮鞋上。陶萧昀觉得好笑,他像是个沦落民间的败家公子。
“刚才爸给我打了个电话。”禹黛溪突然说。
“你爸?”
“你爸。”
陶萧昀意外地微扬下巴看他:“左冷禅?”
“他说要请我吃饭。”禹黛溪耸耸肩。
“不去。”
“他说请我吃大饭店,我都答应了。”
禹黛溪挑了挑眉,嘴角翘起,陶萧昀当即明白了他嫌看的笑话还不够,还想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