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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萧昀直接买了最近一班高铁回了老家,左凝看她姐那副要大撕活人的架势不放心,也跟着回去了。
小城是这两年才通高铁的,高铁站就是把过去的旧火车站翻新了下,出了站台,对面还是那条陶萧昀很熟悉的老街。走到最边上的一家剪粉店时,陶萧昀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家名叫“郑记煎粉”的小店发了一会儿呆,她以为这家店早就没了呢,算算也有二十几年了。
左凝打量她姐,试探着说要不进去吃点东西,同时赶紧给左斌发了个信息,让他把左冷禅先藏起来等姐冷静了再说。陶萧昀踩着小羊皮高跟鞋,说饿了你自己吃,大步流星走了。
下高铁前她就把高跟鞋又换上了,气势汹汹地挺起了背,每一步都踩得铿锵有力。左凝想起那句高跟鞋是女人最好的战靴的说法,再看她姐的背影,像个独闯敌营的女将军。
陶萧昀并没有回家,直接来到左冷禅常去的麻将馆。麻将馆藏在一个小超市后门,穿过昏暗的超市,掀开厚重的门帘,乌烟瘴气的喧哗声袭来,陶萧昀站在中间,眼睛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左冷禅。倒是被麻将馆的老板娘认了出来,小碎步过来,把她拽到一边。
“这不颖子吗,你不是嫁了个有钱人不回来了吗?”
周围几个好事的赌徒斜斜看过来,窃窃嘀咕着什么。陶萧昀过去经常来这里找左冷禅,左冷禅是常客,也是大冤种,他从高利贷那借的钱大部分都输在这里了。陶萧昀为此来闹过,也举报过他们,跟老板娘的梁子结了十几年了。
“左忠书没来?”
“这话问的,我又不是你妈,专门帮你看着你爹。”
陶萧昀挺起脊背,足足比老板娘高半个头,低头看着她:“你倒是想,别以为过去你俩那些事我不知道,信不信我不小心给你说出去。”
陶萧昀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粗俗、市侩又带着极具恶意的攻击性,可一踏上这片土地她又不得不切换成这种模式,否则她会输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老板娘瞪了陶萧昀一眼,嘴上认怂:“他现在不玩这个了,嫌慢,你去大市场那边找他吧。”
大市场,陶萧昀知道,他现在又赌上骰子了。陶萧昀转头掀帘子出去,直奔下一个民间赌场,同时呵斥着一直跟着她的左凝:“你敢再给他发信息试试!”
左冷禅本名叫左忠书,左冷禅是陶萧昀给他起的,因为他觉得“忠书”这个名字不吉利,害他没运气,运气对左冷禅这种赌徒太重要了。
陶萧昀还记得初中的一个周末,她从同学那借来一本武侠小说在家看,左冷禅一脸丧气地从外面回来,说要改个名字。他让陶萧昀帮着想想,不然白供她上学了。陶萧昀眼皮从武侠小说里抬起,寥寥看了眼她ʝ��������爸:“左冷禅怎么样?”
左冷禅砸吧砸吧这三个字:“不错,冷酷,高深,霸气!”
他出去就嚷嚷改名字了,让大家叫他左冷禅,直到两个月后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左冷禅是个臭名昭著的卑鄙小人。他想揍陶萧昀,可陶萧昀已经回学校了。
后来左凝问过陶萧昀为什么给爸起了这个名字,陶萧昀说当时书里有个她很喜欢的人物对左冷禅有一句评语,她看了之后立刻想到了她爸,觉得贴切极了。左凝问是什么评语?
“最不佩服的第一人。”
陶萧昀曾经问过左冷禅既然这么不喜欢自己为什不干脆往孤儿院门口一扔算了,左冷禅往往会笑嘻嘻地说我哪里舍得呀。但陶萧昀舍得,所以后来她来做这个狠心的不孝子,她来做个了断。
她天真的以为糟糕的家庭可以像毒瘤一样切割掉,却不知毒素是在血液里的,随时会滋生出新的病变。
赌庄里,左冷禅坐在朝北的位置,正对着门口,算命的说这个方位有助于他的运势,的确他今天摇了几把都还不错,起码没输多少,他想这样下去的话或许能把左斌的钱赢回来,那小子考上一个本硕连读的重点大学确实不容易,就是性格太软弱一点小事就休学回家了,完蛋玩意儿。他胡乱摸了一把脸,瘦削的脸紧绷在一起,眼睛放着光,张罗着再开一局。
这时候,他看到门从外面打开,逆着光走进来一个女人。看不清脸,身材高挑细长,披着一头大波浪,风吹起长风衣衣摆,飘过来一股高档香水味儿,应该不是这小城里的女人。
左冷禅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直到看到那女人脚下的高跟鞋才认出她,浑身一凛。那鞋跟高得离谱,细细的像是两根锐利的钢钉一样扎在脚下,随便一踏就能扎出两个窟窿来。
能穿这种暗器一般的招摇高跟鞋的左冷禅只认识一个人,他赶紧收起钱,留下一句改天再玩,仓惶着从后门跑了。
陶萧昀认出了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左冷禅的腿年轻时受过伤,陶萧昀从小又是短跑队的苗子,即便穿着高跟鞋,陶萧昀还是足足追了他两条街,两人之间一直没拉开距离。
左冷禅一回头看到陶萧昀还像个锁魂女鬼一样缠在身后,索性也不躲了,跑进自家所在的小胡同,进门后先猛灌了一瓶水,气还没喘匀陶萧昀就撵进来了。
左冷禅笑笑:“回来啦闺女,回家也不提前跟爸爸说一声,爸爸好给你包饺子。”
“少来这套。”陶萧昀直截了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不然你也不会看见我就跑?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专挑我们几个祸害啊,左斌的钱呢?”
左冷禅也不装了:“输了。要不是你,我今天指不定就能赢回来,看见你就晦气。”
陶萧昀踱着步,在这熟悉的两室一厅的平房看了一圈:“行,那我就把房子卖了,钱给左斌。”
“胡闹,你把房子卖了我住哪儿?再说你不阔太太吗,你给你弟弟把学校的钱还上不就行了!”
陶萧昀笑了:“钱被你输了,凭什么让我还?这些年你给龙凤胎花过钱吗,尽过责任吗,你还有脸去骗?今天正好我回来了,你欠他们的,就一起还了吧,这房我卖定了!”
左冷禅慌了,眼睛一转,掏出手机:“你要敢卖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禹黛溪打电话!”
陶萧昀条件反射一般地浑身一抖。
“怕了吧?怕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吧?”
“行。你打。”
陶萧昀放下这句话,转身去了厨房。
像是猜到陶萧昀要干什么一样,左冷禅快速拨通禹黛溪的电话,免提,举在头顶,电话盲音清晰地回荡在简陋的房子里。
陶萧昀拎了一把菜刀出来,左冷禅赶紧躲在沙发后面,一直跟着的左凝也壮着胆子想去劝陶萧昀,这时电话接通了。
禹黛溪低沉的声音:“喂,爸……”
陶萧昀紧紧攥着菜刀,突然觉得小腿有点抽筋,她想会不会是刚才跑的急了。
左冷禅赶快大声接话:“唉,南鹤啊,你知道陶萧昀在干嘛呢吗?”
不等禹黛溪回答,左冷禅一脸得意地看着陶萧昀继续说:“她呀,回家来看我了!什么好东西也没给我拿,拎了一把刀,唉,要砍我!南鹤,我实话告诉你,这不是她第一次要砍我了,以前也冲我比划过刀,还有板砖啊,铁锹啊,都跟我比划过,还拿棍子揍过我!”
小腿钻心的疼,陶萧昀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
左冷禅还在说:“爸对不住你啊南鹤,当时没跟你说实话,现在为了你好我必须得告诉你,陶萧昀就是这么个东西,六亲不认,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混不吝,你真是可怜啊娶了这么个老婆!对了,她还是个骗子!”
“她是不是跟你说她是什么日本留学生,根本不是,她连高中都没念完!”
陶萧昀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努力克制回去,眼睛一片水雾,让她觉得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左凝终于忍不住了,喊了一句:“爸,你别说了!姐当初辍学也是为了照顾我们,你跟我妈离婚了,谁也不管我们,要不是我姐我跟左斌早就饿死了。”
“那,那她也不能骗人家禹黛溪啊!她跟她妈一样,都是骗子!”
陶萧昀忽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她真实的知道她的父亲用最难堪的方式撕开她的伤疤,连皮带肉的。
陶萧昀开了口,声音有点抖:“我妈不是,她不是骗子。”
“她就是!她骗光了我的钱,自己跑了,要不是她我这辈子不会这么倒霉!”
“你妈欠我的,就得你还!”
“什么妈生出什么孩子,你妈是大骗子,你也是。”
陶萧昀什么也没说,她拎着菜刀直奔左冷禅跑过去,左冷禅赶紧向门外跑。陶萧昀没有追,而是在很近的距离内,把菜刀扔出去,直直地劈向左冷禅。
左冷禅倒下时把手机也扔掉了,手机摔倒地上,滚几下后到陶萧昀面前。她看了一眼,禹黛溪已经挂了电话,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随便吧,她已经不在乎了。
隔壁邻居报了警,左凝也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来的,一个接走了左冷禅,一个带走了陶萧昀。
到了派出所,陶萧昀行尸走肉一般配合警察做笔录,毫无情绪地一遍遍重复她拿菜刀砍她爸的前后经过。给她录笔录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警察,似乎还怀着孕,一开始对陶萧昀态度很不客气,后来渐渐语气软了许多,结束时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晚上陶萧昀是在派出所度过的,有些流程还没走完,还需要配合。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脑子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像是西游记里被孙悟空打回原形的那些妖精,褪去了千辛万苦修炼来的人模人样的皮囊,变成一滩烂泥。
到了后半夜,派出所渐渐安静了,只有几个值班的民警在吃外卖。陶萧昀闻到了一股煎粉的味道,忽然间,眼泪落下来。
她想起了她妈妈,王晓梅。
准确说,她已经想不起来王晓梅的模样了,那年她四岁,虽说已经记事了,但就是怎么也记不起王晓梅的脸,她记得的是煎粉的味道,酸酸甜甜的还带着蒜香的糊焦味儿。
那天王晓梅牵着她来到车站,路过煎粉店时陶萧昀停下看了看,王晓梅就带她进去了,给她点了一份不加辣椒的煎粉。当时煎粉刚刚在小城流行起来,用现在的话说算是个网红食物,偏又是酸酸甜甜的口感,陶萧昀大口大口吃着,一会就吃掉了一碗。
王晓梅又给她点了一碗,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一下妈妈,妈妈一会就回来。
可她再也没回来。
后来左冷禅说王晓梅是故意把她扔了的,陶萧昀不信,但王晓梅临走时在陶萧昀兜里塞了五十块钱。拿出那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后,陶萧昀大哭。
五十块钱,即代表一个母亲抛弃女儿的决心,讽刺的是,又是她安慰自己良心的价码。
后来那五十块钱被左冷禅拿走了,他买了几瓶白酒,在家喝得烂醉,两天下不了床,结果发现是喝了假酒中毒了。
想到当年左冷禅喝假酒中毒的蠢样子,陶萧昀莫名又笑了。这一笑,她便不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了,就躺在长椅上打了个盹。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那个女民警过来碰了碰她,叫醒了她。
“醒醒,你家人来接你了。”
陶萧昀费力地坐起来,头很疼,也没听清女警察的话:“什么?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签个字就行。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陶萧昀跟着女警来到前台,在一些手续上签字,然后清点了一下被扣留的个人物品。交接完后,女警又说:
“你家人在门口等你呢?”
“我家人?”陶萧昀纳闷,“他们不是在医院吗?”
女警被同事叫走,说是ʝ��������来了个喝醉酒闹事的案子,急需人手。走之前她转头,冲陶萧昀说了句:
“他说他是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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