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亮脑弦一绷。
　　他哑口无言的看了祁连羲一会儿，破天荒从这双人畜无害的眼睛里咂摸出一点尖酸刻薄的意思。
　　五殿下轻轻歪了歪头，还是那副亲民的神情。
　　据说他被老古板的宫人带大，在这位左一句“发乎情止乎礼”、右一句“克己复礼”的中年太监的勤勉熏陶下，不知道人间这些弯弯绕绕的‘大家闺秀’那是很正常的。
　　卢亮悄悄把手心里的汗水蹭掉，心想自己吓自己，真他娘窝囊！
　　他笑哈哈的回道：“殿下，您若是见了丞相的千金，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了，那边偷懒的，赶紧把账本放车上，等老子过来你丫几个完了！”
　　接着又回过头来：“殿下不习惯咱们这些糙话吧？这些鸟人都他娘是贱皮子，好言好语他们听不进去，等娶了娘儿们就好多了，他奶奶的——”
　　“詹四儿躲哪里去了——”
　　祁连羲就看着他那张嘴一刻不停的向四面八方发射，温和道：“指挥使是个真汉子。”
　　心里冷漠的想，蛤蟆长了八只嘴，蟋蟀长了八条腿。
　　卢亮满心感动。
　　凭这句话，五皇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摇身一变，俨然从‘那个滥好心’进化为‘我们慧眼识英雄的五殿下’了。
　　而他英雄的五殿下正在心里尖刻冷酷的挖苦他，末了心道：“一个四肢发达的蠢货，怪可怜的。”
　　思及此，祁连羲联想到这家的小女儿，一个被野狼拉扯大自己颠回来的奇葩，吃里扒外的野物。
　　简直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玩意儿。
　　卢亮扯着嗓子叫收工，祁连羲垂下眼睑，缓步跟在大队伍后，目光一顿，扫向那只躲在草拢后窥探的瞎眼小狼。
　　*
　　呦呦百无聊赖的把毛笔横在唇上，仰着下巴，斜瞥胡殷。
　　这女人从她们进学堂开始，就拉着林稚讲个不停，末了一脸娇羞的告诉林稚她喜欢上誉王了。
　　林稚：“恭喜。”
　　胡殷低了低头，抿嘴笑道：“还早呢，我尚未向他表明心迹。”
　　【那快去吧，和丞相之女喜结连理，誉王死了都会感激你的。】
　　皇室，尤其是天子的儿子兄弟，为了降低陛下的猜忌或预防外戚干政，一般不会和大官子女通婚。
　　林稚：“那我帮你？”
　　胡殷做出一脸惊喜的样子：“阿稚，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小意思。”林稚瞧她一眼，“放学一起去北镇抚司。”
　　胡殷竭力想从林稚脸上找到一丝异样，但她失败了。
　　“还是改天吧。”
　　真被誉王看上，那可就麻烦了。
　　林稚回到自己的座位，呦呦戳戳她肩膀：[要帮她？]
　　林稚笑了笑：[必须帮，最好让她嫁给誉王，了却她一桩心事。]
　　搁下笔时，有人阴阳怪气的问道：“林稚，你们还好么？听说锦衣卫去你们家了。”
　　林稚抬眸看去。
　　李纯梗着脖子回视，讥笑道：“宋辉出事不久，你嫂子又惹上官司，听我一句劝，赶紧找大师瞧瞧吧。”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学堂的小门房跑来说道：“林二姑娘，宋世子来了，在会客堂等你！”
　　林稚：“马上就上课了，叫他等着。”
　　宋辉不情不愿的坐在会客堂。
　　自母亲提出那等无理的要求后，家仆便严丝合缝的执行起来，每日只供给三餐——两碗没什么油水的小菜和一碗白米饭。
　　宋辉硬气了两天，就发现没钱傍身的诸多不便。
　　首先这一日三餐不管饱，那寡乎其味的饭菜着实不抵用，越饿就越想吃肉，越想吃肉就越饿，抓心挠肝。
　　其次他每日要喝的茶断了，心爱的坚果没了，终日穷坐于庭院内，路过的鸟他觉得肥美，笼子里的蚂蚱他觉得香脆。
　　他甚至开始思考蚂蚁蛋能不能吃，并身体力行的挖了两个蚂蚁洞。
　　最后他发现自己坚持不住了。
　　比起对情情爱爱的追求，他更想吃一口饱饭。
　　宋辉憋着一口气跑来女学，长风木着脸跟班监工。
　　门房回来，宋辉连忙向他背后看去：“林稚没来？”
　　“世子爷，二姑娘要上课，叫您等等呢！您不会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吧？”
　　宋辉没理会不阴不阳的门房，急忙向长风说道：“你都看见了，是她自己不愿意来见我！我人已经站在这里了，你就当我和她见了面，银子到手分你一半！”
　　长风幽幽的扫他一眼，只觉得这个酒囊饭袋实在配不上林稚，公事公办道：“夫人说了，要见到二姑娘才行。”
　　说完就抱剑转身，不打算再跟他说话。
　　宋辉气得跳起来，骂了半天，捡了个石墩，病恹恹的坐下去。
　　下课钟声响起时，他赶紧站起来，不大自在的把衣褶子抻平，面向窗外，给大门留了一个笔直笔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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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上课钟声又响了。
　　宋辉僵硬的扭过头：“她还不来见我？”
　　“说好下课来的，她耍我？！她竟敢耍我！”
　　宋辉要哭了，等了半天屁都没见着一个。
　　骂着骂着，他突然攥住门房衣领：“你是不是偷懒，压根没去找她！信不信我叫他们辞退你！”
　　门房是个年轻人，血气上头，抡起拳头就在他脸上来了一下。
　　这一下把宋辉点炸了，两人滚在地上扭打。
　　长风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有什么东西在余光里闪了一下。
　　宋辉撒丫子跑进学堂里去了。
　　身后传来长风惊慌失措的男低音：“世子，别进去——”
　　*
　　闻闵之讲了一篇策问，随手拟了一个题让学生练手。
　　大家还没下笔，便被一声嘶吼吓得纷纷朝门外看去。
　　“林稚！”宋辉大口大口的喘气，两手撑着门框，咬牙切齿道：“你出来！”
　　【……】
　　呦呦面无表情的来到宋辉面前，把他往外一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闻闵之垂眸看她一眼：“去坐好。”
　　他出去后轻轻带上门。
　　闻先生一团和气的向宋辉说道：“贤弟，你随我来。”
　　*
　　后墙。
　　许祭酒坐在树荫下亲自看守后院，不时瞧瞧那壁差点让他告老还乡的高墙。
　　许祭酒哼了一声。
　　饭碗暂且保住了，然而国子监那边动不动就送一封信来，话里话外都在安慰他，然后就说女子不安于宅必乱于外，其实是在指桑骂槐，说他许震教不好学生呢。
　　许祭酒装了一肚子气，却无可奈何。
　　没办法，他的学生毕竟跌到人家的地盘上去了。
　　这时，闻闵之提着一个麻袋过来。
　　许祭酒眼睛半瞌，没精打采：“幼安手上是何物啊？”
　　“宋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