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他自然知道宋凝只把他当弟弟看待，他更知道若是没有七年前的遇见，他只怕也只是众多路人里的一个。
周砚有些庆幸，心口却又堵得慌，只好也看月亮。
他不知道别人的钟情是否也像他这般无法窥天日。
周砚不免想起十三来，十三的心意尚且能让冯青知道，可他呢？
这一层窗户纸若是捅破，周砚料定结果会很糟糕，先不说外界因素，单是宋凝一定会疏远他，更别论说入秋后光明正大去找人。
宋凝心不在焉地琢磨着白日里青枫禀的事，上次韩树山说的话她想方设法求证，可一切皆如石沉大海，就好像死水无澜毫无半分涟漪，这一切若是……
正出神间，不远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寻声看去，却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指指点点。
“哟……这不是晚春楼的头牌婠婠姑娘么……”
“哈哈哈……婠婠姑娘怎么沦落到卖身的地步了？”
“人家可是头牌，多得是大把人求着要。”
“求着要那怎还会出来卖身？”
“我听说晚春楼倒了，她被抓到锦衣卫审讯，跟锦衣卫扯上关系谁还敢买她，不要命了？”
“五百两？哟这不才五百两嘛？当初我记得她挂牌可是一千两，最后却抬到了五千两，五千两！在燕京够多少人风光活一辈子了！”
“就她那身子，就她摊的那些事，五百两？五两我都嫌贵！”
宋凝默然看了一会，摸了摸身上，不过几两银子，周砚见她动作，递来一张银票，问：“为何要买她？”
宋凝绝不是那种怜悯之心泛滥的人。
宋凝看着那张银票，微一挑眉，说：“你出门带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周砚用一种疑惑的神情道：“……五千两而已，也叫多？”
宋凝嘴角微抽，接过那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说：“木婠婠是唯一知道那晚你在的人，她在锦衣卫的审讯下没有供出你，出于她这份好心，这一千两就当谢礼，如何？”
周砚一笑，道：“你说好便好。”
宋凝走到那一张笔迹整净的卖身布告旁，说：“一千两。”
木婠婠神情麻木，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张清丽淡然的脸。
人群霎时骚动。
一千两？
这人是谁？敢跟锦衣卫对着干？不要命了？
宋凝弯腰将银票放在她面前，木婠婠麻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她自是认出了宋凝，也认出来她身后的人，喃喃开口：“……是你。”
宋凝没有多说什么，放下银票便带着周砚退出人潮，夜虽深，花灯会却正热闹，护城河旁有人在燃放烟火。
有孩童在街上跑过，不小心撞到人，周砚今日心情尚佳，不同孩子计较，甚至还朝人笑笑。
二人没坐车，往回走时已经开始有百姓散去，快至市尾时，宋凝顺手买了串糖葫芦，周砚付过钱，那一串糖葫芦便递到他跟前。
周砚接过，看向宋凝，她道：“看着我做什么？还是说长大了，已经不喜欢吃糖葫芦？”
周砚可怜的察觉到，不知不觉间宋凝似乎已经将某种感情给与了他，他抓着糖葫芦的手紧了紧，下一瞬笑开道：“当然喜欢。”
周砚刚要咬，忽然察觉不对，摸了摸身上，宋凝道：“怎么？”
周砚面色凝重，说：“玉佩！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丢了！”
宋凝也怔了怔，不由回忆着今晚二人去过的地方，顿感不妙：“今夜我们几乎整个东市都逛过了，这……”
周砚咬牙，脸色有些难看，说：“我……我去找找！”
宋凝跟了上去，可东市这般大，人群又拥挤，那么小的一枚玉佩落在人海中，几乎是大海捞针。
宋凝回忆着周砚有可能丢玉佩的地方，他这一路几乎没什么大动静，玉佩也未佩在身外，不可能无缘无故丢。
这么一走神，一转眼周砚已经走远，宋凝朝一旁摊子打听了一番，很快便顺着摊子老板的话拐上另一条街，果然在桥头看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半大少年。
其中一人正是不久前撞到周砚的人，宋凝心中确定几分，走上前去，朝人微微一笑，也不废话，伸手道：“交出来。”
少年警惕望着她：“……什么？”
宋凝说：“玉佩交出来，其他的我不要。”
两人互视一眼，往后一缩：“……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凝勾了勾唇，她左右寻找，从一旁捡起一块石子，看了一眼二人，随即将那枚石子掷出，只听得一声利响，二人顺着方向望去，发现石子完全嵌入一旁树干上。
到底才十一二岁，两人一见这场面顿时发慌，宋凝手中石子轻抛，慢里斯条道：“你们说，这石头打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啧……我想也不会怎样，顶多和这树一般……”
话音未落，一块玉佩猛然掷来，宋凝接过，两个少年抱成一团：“……东西还你了！”
宋凝勾勾唇，倒也没再计较，沿路往回走，找了一圈，经过一处巷口又退回去，目光落入巷内。
木婠婠紧紧护着双臂，呈防护姿态：“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要叫人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人亮了亮匕首，阴笑着道：“不做什么，把银票交出来！”
木婠婠绝望哽咽道：“这是我妹妹的救命钱！”
那男人一身流里浪气，眼神却是阴狠，色眯打量着人：“呵！什么妹妹……一千两我们兄弟二人可以大半辈子吃穿不愁！交出来饶你一命！”
木婠婠悲愤欲绝，说什么也不愿交出。
那二人见状也不废话上手就欲抢，忽然背后被人拍了拍，其中一人不耐烦回头，嘴里不耐烦的嚷嚷：“哪个混蛋敢坏老子……”
话音未落，咽喉被扼制，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抵上墙，足尖勉强着地。
其中一人见状要来帮，刚一靠近便被宋凝一脚踢翻在地疼得直打滚，她将手上人一甩，冷嗖嗖低喝道：“滚！”
那二人顿时屁滚尿流的跑了。
宋凝看了眼地上的人，说：“住哪？我送你回去。”
木婠婠垂眼咬唇道：“……城东三巷。”
她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灰尘，看向宋凝，目光却瞬间变得惊恐，人也下意识往后退。
宋凝眯了眯眼，转过身，巷口韩树山倚在墙旁，正看着这边。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宋凝不以为然，侧目道：“走。”
木婠婠显然很害怕韩树山，畏畏缩缩紧跟在宋凝身侧，二人经过巷口时被拦下。
韩树山眯着眼，说：“宋凝，这下你要怎么解释？”
“哦？同知大人要我解释什么？我不过是路过，顺手的事罢了。”
“你那么好心？”
宋凝淡笑：“同知这话说的，她一个弱女子，我见犹怜的，招人怜惜不奇怪。”
韩树山嗤了一声：“那给她一千两也是你怜惜？”
宋凝淡声道：“我有钱我情愿，同知大人莫不是要同我抢人？”
宋凝看了一眼远处女子，她正向这边频频张望，说：“今夜佳节，同知大人不陪夫人，倒来这同我闲聊，令人匪夷所思。”
韩树山侧目看来，一双眼锐利似鹰：“宋凝，你好能装啊！”
宋凝懒懒一笑，语气轻快：“这话不对了，人有千面，你只见了我这一面便说我能装，岂不知同知你也很虚伪，你对我如此锲而不舍死缠烂打，对着你夫人却又是什么模样？对孟指挥使又是何等的谄媚之相？你自己也是千面人，做什么来指责我呢，还是说同知平日里伙食太好了？”
韩树山哼道：“牙尖嘴利！”
宋凝眯眼笑道：“比不上同知。”
宋凝带着人就要走，岂知韩树山伸手一拦：“说清楚！”
宋凝道：“无可奉告。”
韩树山气息一凛，浑身都透着一股戾气。
木婠婠哪怕见过形形色色之人，可锦衣卫的鞭挞刑法历历在目犹如昨夜，她身子不可避免颤了颤，头也垂到宋凝身后躲着。
宋凝瞥了一眼，说：“省省力气吧，你奈何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当然，你若是不介意旁人围观，这一架我奉陪，不过明日燕京城就该传遍了，你猜……他们会传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