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过得很快,还未来得及穿完柜子里五颜六色的短裙,枫叶便悄然红了脸。
北山笼罩一层白雾,湿漉漉的空气穿过叶片缝隙,打湿台阶上一群旅人的发丝。冷风钻入衣领,席卷着毛孔,直至人们抱紧身体打出寒噤。
火红的落叶在长满青苔的石梯上打着卷儿,摇曳生姿。
一片落叶垂在女子额前,白皙的肌肤骤时多出几分媚色。她抬首,眉似远山虚影蔓延,鼻如青竹拔根而起,唇似雪中红玫初绽,如同水墨图中走出的画中仙。
她长呼一口气,掸去头上枫叶,强忍膝盖和脚踝处传来的剧痛,继续跟随同伴往山上攀爬。
也不知是天气诡谲还是这行人被诅咒了,偏偏妖风四起,带过大片积雨残云,毫无征兆地在他们头顶哗哗而下。雨林里,三个人的尖叫声惊起成群飞鸟,乌压压从枝头散开。
席子樾卷缩着身体趴在地上护着身下的摄影包,背包进水,他们这一趟就算白跑了。她面色发白,被这阵雨吓得不轻。
“辛子,你还好吧?”廖沾沾脱下外套,披到梁辛西头上,又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席子樾,“席子姐,快擦一擦吧,别感冒了,摄像机没事吧?”
席子樾摇了摇头,快速擦干包上水渍。
“席子,不是说亓家少爷的别墅依北山而建吗,怎么又是半山腰了?”梁辛西低头盯着脚上的恨天高,巴不得从山上跳下去,“再看不见别墅我真的会死。”
早知道拍摄要爬山,她一定婉拒“庭深几许”的合作邀请。爬山也就算了,好歹坚持到现在,但这突如其来的该死的阵雨是怎么回事?她一脸水,头发湿漉漉搭在肩后,裙子全湿了,枫叶落得满身都是。
席子樾同样累得气喘吁吁:“俞姐事先根本没说要爬山,这里居然连缆车也没有,亓先生平时出行不会也走台阶吧。”
“这亓先生性情够古怪的,放着繁华热闹的市中心不住,非要跑来这深山,果然他的境界不是我这种凡人能够参悟的。”廖沾沾靠着树干弯腰揉弄膝盖,背包勒红他的肩膀,他哭丧着脸仰头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石梯,陷入绝望,“辛子,要不要把高跟鞋脱了,我感觉你的腿都快断了。”
梁辛西的脚后跟磨出了血泡,白嫩的小腿上多了好几个蚊子包,旁边遍布她抓出来的血痕,又痒又痛。膝盖和脚踝更不用说了,钻心的刺痛一阵阵折磨她的身心,她已无力释放糟糕的心情。
“平底鞋放行李箱了,要等季昭和林林过来才行,脱了我只能光脚走路,没等爬上半山腰脚就残了。”她恨恨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咒骂,“什么破少爷,深山老妖吧!”
她提着裙摆,一路上念念叨叨,忍着剧痛跟上席子樾和廖沾沾。
三个人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拐了个弯终于在橘红色的枫林中看见两盏路灯,路灯之后便是亓令邬所住的山景别墅,“随云居”。
这是一栋非常古典的中式山地流水别墅,出自建筑名师李秋荣之手。取名随云居,意为随性如云,超越世俗束缚,远离凡尘困扰,回归自然与本我。
“果真是南桉区最壕无人性的住宅啊!”廖沾沾仰头望着这座矗立在山林之后的庞然大物,由衷惊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指得应该就是随云居了。”
梁辛西双臂撑着膝盖,快不行了:“张口就是诗,沾沾你可以的。现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我实在想不出任何诗句来夸赞这个怪人的住所,心中只剩下怨恨。”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了,我来给亓先生打个电话。”廖沾沾卸下背包,放下手中提袋,拿着手机站到院子门口拨通亓令邬的号码。
拨号声只响一下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沉稳又富有磁性的男声:“你好,哪位?”
廖沾沾忙说:“您好,请问是亓先生吗?我是‘逐月文化’的工作人员廖沾沾,受邀过来拍摄鱼池微观景宣传片的,我跟同事在随云居门外,请问您在家吗?”
男人顿了顿,沉道:“直接进来,我手里有事走不开。门口有人接应你们,忙好我会过来。”
“好的好的,麻烦了,您先忙。”挂了电话,廖沾沾重新背上包,拎着袋子回头喊席子樾和梁辛西,“亓先生让我们进去等,他正在忙。啧,这声音一听就是男神音,不知道本人是不是比电视里更帅,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再找不到地方坐下,梁辛西就真的死了。她膝盖剧痛,脚踝像是裂了一般,头发和衣服都淋了雨,粘在身上难受极了。她想洗澡,想吹干头发,清清爽爽地躺进被窝好好睡一觉。什么狗屁拍摄,她想撂挑子不干了,这份钱谁爱挣谁挣去。
没看见人,院门自动打开,三个人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前院好大啊。”廖沾沾伸着头往里看,一眼就被转角处的银杏树吸引住了。
仿佛阴郁乌云后射下的细碎光柱,明晃晃的刺眼。落叶似金沙平铺地面,秋风拂过,金叶舞动,如流沙缓缓平移,窝在适宜的某处打着圈。
墙上贴着两幅水墨画,围墙顶端一圈小灯放映光芒,似月光洒落,照亮这片幽静的角落。
“尽日苔阶闲不扫,满园银杏落秋风。”廖沾沾连连感慨,“好有诗情画意的前庭障景,亓先生的审美果真名不虚传。”
梁辛西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沾沾,你今天怎么回事,出口成诗也就算了,还对亓少爷赞不绝口,那家伙要是知道你对他如此欣赏,嘴角岂不翘上天了?”
“嘿嘿,我可夸不出亓先生百分之一的好。”廖沾沾的嘴巴怕是抹了蜜,光听他说话便知他有多崇拜亓令邬了,阿谀奉承的能力甚是恐怖。
梁辛西摇了摇头,不想再接话,蹲着揉弄脚后跟。表皮破了,有血丝渗出,痛得她呲牙咧嘴,完全顾不得什么形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淑女。
有人从门内走出,年龄大概五十到六十之间,是一位头上有几缕白丝的妇人。
她练练致歉,领着他们往院子里走:“抱歉,刚才帮亓先生拿东西耽误了一点时间,来晚了,对不住。我是负责照顾亓先生起居的管家陈芸,可以叫我陈阿姨。先带你们去客房休息吧,先生还在忙。”
廖沾沾忙说:“没事没事,我们也才刚到不久。”
梁辛西撇嘴,什么叫刚到不久,明明已经到十分钟了。就这十分钟内,她的腿上被咬出了两个蚊子块,奇痒无比。明明已经过了盛夏炎热的季节,不知为何还有蚊子。
“请问你们是开车过来的吗,需要我找人帮忙停去车库吗?”陈芸又问。
席子樾回:“我们腿爬上来的,这里可以开车进入?”
“当然可以,公路正对南大门,开车直通地库,很方便,我刚才还好奇你们为何是从西门石阶小路上来的。”陈芸带着他们穿过前庭,在中庭后方的客房前停下,“亓先生说你们一共来了五个人,所以提前安排了五间客房,可以根据你们的喜好自行挑选房间,后院是亓先生工作的地方,暂时不对外开放,其他地方你们随意参观,别客气。”
“好的谢谢,我们还有两个同事会晚一点过来,到时候会开车从南门进入,还要麻烦陈阿姨提前安排好他们的进出问题。”席子樾看了眼时间,傍晚五点半,季昭和林林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来。
陈芸笑回:“麻烦提供一下车牌号,我联系南门的安保人员做好接待准备。”
“好。”席子樾告诉她车牌,卸下摄影包放在客房门口。
陈芸快速记下号码,又说:“客房里已经准备好了水果和茶点,你们先歇息,六点半左右我会过来带你们去餐厅用餐。”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席子樾客气回应,目送她离开。
廖沾沾耸肩:“好累好累,我得赶紧去房间躺一会儿。”
梁辛西放下包依靠在门框,疲惫不掩媚色,那张脸依旧如夏日朝阳,在暮色中散出微光。
廖沾沾盯着她微微出神,上前帮她和席子樾拎包,安顿好她们以后才安心回房间歇着。
梁辛西心中烦闷,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脏突突直跳,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穿着拖鞋去院子里转悠。
从客房出来,步入中庭后,视野瞬间豁然开朗。假山环绕tຊ着成片桂树,石砖砌成的鱼池引入活水,锦鲤穿梭,翻滚着游来游去。边上有一小亭,亭下摆着一排木椅,圆桌左侧还有一个吊床,是招待客人、也是独坐静思的极佳之地。
她靠着圆桌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包黄金叶,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戒烟两年,突然复抽,口腔和肺都没能转过弯来,她被呛得咳出眼泪。
脚后跟的血泡又开始刺痛,她脱了鞋子,长腿搭在椅子上,纯黑色的高开叉长裙随意拖在地上,随风荡漾。
她靠着椅背又吸了一口烟,这次慢慢适应了,逐渐进入状态,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卸下这一天所有的疲惫,在微风吹拂下感受岁月静好。
“随云居禁止吸烟。”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指尖轻轻一捏,便从梁辛西手中夺走黄金叶,她面露诧异地看见这支烟被人蛮狠地扔进了鱼池。
烟头熄灭,黑烟缓缓从水下升出。梁辛西本来就烦,烟还被扔了,所有坏情绪瞬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