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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娘,你说我画个什么样式的好?”
  秋千架上,李净思踮着脚尖,来回晃荡。
  虞念秋来李净思的小院住了几日,平日的琐事都抛在脑后,一心玩闹。
  想着上元节要到了,李净思便提议要画花灯。
  “我幼时阿娘带我一起画过花灯,后来我年年都会自己画一盏,放上天给我阿娘看。
  秋娘,你不妨也试一试?”
  虞念秋觉得新奇,自己以前还没画过花灯:
  “这份心意好,但既然要自己画,那就画个别致的,要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才好。”
  李净思说做就做,转头就让人准备好了笔墨颜料,豪气地一挥手:
  “先画两幅试试,画毁了也无妨,最后挑个好看的糊在灯骨上就行了。”
  李净思提笔,在素白的剡溪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起伏远山。
  虞念秋铺平了画纸,想来想去,决定画她和虞子方摘柿子场景。
  阿爷阿娘若地下有知,看见这花灯也会欣慰她们姐弟过得平安喜乐。
  虞念秋沾了浓墨,在画卷中央勾出苍老而壮硕的柿子树。
  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凑在一起,就没安静的时候。
  画画的时候也不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李净思蘸了金色,细细描着正觉寺的屋檐,嘴里碎碎念:
  “寻常孩童都喜欢珍奇异兽、芙蓉牡丹样式的花灯,可我幼时有些不一样,见到那些花灯觉得无甚趣味,反倒看见我阿娘绘佛像时,心中欢喜。
  秋娘,你幼时喜欢什么花灯?”
  虞念秋手腕绕着小圈,笔下生长出一颗颗饱满的红柿:
  “那我就是你口中的寻常孩童了。只不过我年年都喜欢不一样的,去岁喜欢兔子灯,今岁便瞧上黑虎灯,来年又惦记上了鲤鱼灯。
  我十三岁那年,还未到冬日,就早早想到要个飞鹰灯。可谁料初秋便离开了长安,来了会稽后,因守丧也不曾外出玩闹。”
  “飞鹰灯啊?这倒是少见。”
  李净思眨眼间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三年前,在长安东市的安记花灯店里见过一盏飞鹰灯。画工精湛,飞鹰双翅可展,如真的一般,我当时想买,可惜店家说这是别人定制的。
  也不知谁那么好福气,能拎上那盏飞鹰灯。”
  虞念秋:“可惜什么?薛郎君不是年年送你花灯么?”
  李净思哼了一声:
  “那是因为,他小时候笨手笨脚的,失手把我阿娘画的花灯打碎了,此后他年年都得赔我一盏。”
  虞念秋侧头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李净思红润的脸颊:
  “一赔,便是近十年?”
  “嗯,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收到呢。”李净思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而问,“秋娘以前在哪家买花灯?”
  虞念秋笔尖短促地停顿了一下:
  “我不曾买过花灯,都是他人送的。”
  她的确不曾买过。
  以前上元节提的花灯都是季庭礼送给她的。
  是季庭礼亲手做的花灯。
  季庭礼常年离家在外习武,只有年节时分回家。
  每次过年回来,都会过了上元节再离开,因此每年都和虞念秋一起看花灯。
  长安物贵,虞念秋喜欢的那些花灯,若要挑做工材质上乘的,至少要几两钱。
  再贵些的,几十两也是有的。
  那时他们年纪都小,手中并不宽裕。
  季庭礼得知了虞念秋喜欢的花灯,便道:“秋娘,我给你做一个便是。”
  他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才八岁,两只童稚的小手握着柴刀竹竿,削削磨磨了一个月,终于做出来一个小兔子灯。
  只是那兔子耳朵大小不一,身子肥短。
  灯骨也有些歪斜,放在地上,摇摇晃晃得都立不稳,像瘸了腿似的。
  上元节那日,季庭礼把这盏瘸腿兔子灯放在虞念秋面前时,虞念秋第一眼看见的,是季庭礼手上大小tຊ不一的伤口。
  有的落了痂,有的才结新痂。
  那么小的手上,有一道弯月状的伤口从虎口延伸到手腕。
  七岁的虞念秋虽贪玩娇气,却懂了些人事。
  她看了一眼季庭礼的手,大颗的泪珠就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滚下来。
  “多谢光祖阿兄,你做的兔子灯最好看了。”
  她一边擦泪,一边仰头对着季庭礼笑。
  季庭礼松了一口气般,摸摸虞念秋的花苞头:“喜欢就好。”
  隔壁裴府的门正好打开,走出来个金玉般的小人儿,手上提一盏五光十色的花灯。
  正是裴怀瑾。
  许是虞念秋当时又哭又笑的表情太过怪异,裴怀瑾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盯了她一会儿,什么也就没说,居然转身又进门去了。
  虞念秋顾不上许多,跟着季庭礼一起提着花灯去玩了。
  之后的每年,季庭礼都会亲手做一盏灯送给虞念秋。
  那双小手逐渐长成厚实粗糙的大掌,做出的花灯也越来越好看。
  只是比起街市上那些炫目的花灯,总还是差了不少。
  虞念秋每每看着别人手里那些如梦似幻的花灯,心中都蠢蠢欲动。
  有一年上元节,路过花灯店,虞念秋指着店里流光溢彩鲤鱼灯,语气里禁不住流露艳羡:
  “光祖阿兄,明年我定要攒钱买那个灯。”
  那盏鲤鱼灯,宝石作眼,彩绢绣尾,要价三十两。
  季庭礼听后皱眉:“太过奢靡。”
  虞念秋咬唇:“一年买一次而已,不算奢靡吧。”
  季庭礼脸色微僵,眉心凸起。
  他拿过虞念秋手里灰不溜秋的鱼灯:“你既然不喜欢我做的,不必勉强。”
  说着,竟要将鱼灯扔掉。
  “我喜欢的!”虞念秋抢回鱼灯,急得眼泪汪汪,“谁说不要了!”
  她低头,眼泪滴在季庭礼虎口的伤疤上。
  他长大了,不再像孩童时那样笨拙地割伤自己。
  唯余那道疤痕烙在他手上,似一块抹不去的碎月。
  虞念秋再也没有提过买花灯。
  “会稽这边花灯不如长安样式多,但也不差,回头我们上街瞧瞧。喜欢哪个,我们就买哪个。”李净思将虞念秋的思绪拉回来。
  虞念秋想到裴怀瑾前两日说要送花灯的话,只道:
  “上元节那日再看吧。”
  …………
  晌午。
  书房里,香炉轻烟袅袅。
  香炉两侧,两张书案相对。
  虞子方和裴怀瑾各坐一方,专注沉思。
  虞子方小脸板得严肃,手里捧着《春秋》,看得眉毛像两条蚯蚓似地扭动。
  看得久了,他扭扭酸痛的脖子,想出去休息会儿。
  可是抬头一看,裴怀瑾就在对面,危坐席上,嘴唇微启,时而轻抿,似在品味书中韵味与深意。
  虞子方瞄一眼书封——《修身养性》。
  果然是好书。
  虞子方暗暗点头。
  怪不得阿兄能做到这般平心静气,从容待人。
  大概是虞子方的动作有些明显,裴怀瑾也合上了书:
  “子方可是累了,还未到用饭的时辰,先吃些茶点吧。”
  说着,裴怀瑾叫飞白进来吩咐:
  “带子方去用些点心。”
  裴怀瑾不喜欢书房内有吃食,因此准备好的茶点都放在西厢房的耳房。
  飞白作势给虞子方引路:“虞小郎君,这边走。”
  虞子方本想拒绝,但屁股和腿实在坐僵了,就跟着飞白去吃点心了:
  “多谢阿兄,子方不会耽误太久的。”
  虞子方小腿跨出门槛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裴怀瑾重新拿起《修身养性》。
  跟着飞白去西厢坊的路上,虞子方问:
  “飞白,阿兄是不是自小就聪慧啊?”
  飞白一听,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哎哟小郎君你是不知道,我家三郎岂止是聪慧?幼时就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呢。
  三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别人还在读《千字文》,三郎都能将《论语》倒背如流了。
  当年,长安多少大儒抢着想给三郎开蒙!”
  飞白的话有夸大的嫌疑,别人听了怕是要嗤笑。
  奈何听这话的,是对裴怀瑾崇拜得五体投地的虞子方。
  虞子方连连抽气:“我就知道!阿兄非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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