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从警犬基地出来,已经八点多了,正在长身体的吴武饿得直嚷嚷。说自己今天自告奋勇给多少只毛孩子洗了澡,又剃了脚毛,洗漱间里的声音听起来搞得他好像在杀狗,连保洁大叔路过,都忍不住进来警告他,这些毛孩子都是立过功的,给他们洗澡可要有耐心,不能凶。
吴武委屈得都快哭了:“哄着洗澡都不行,那下次我跪着给他们洗澡。”
江煦说:“行了,那我请你吃饭吧。”
米悠乐选了一家本地的私房菜馆,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点评网站上介绍说,这家价格不贵味道好,就是总共没有几张桌子,又毗邻一个热门旅游景点,平时她忙于工作只有逢年过节回峦市,可是假期间压根预约不上,便想着今天去碰碰运气。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了,她还是不太放心,就先骑着小电驴抄小道去餐厅占位置。
这家餐厅在一条狭窄的巷弄深处,两侧是斑驳的老墙,墙上爬满了青藤,垂下来的藤蔓掩着长虹玻璃的入户门,门两侧贴着红色对联,米悠乐把车停在路边,走近了仔细瞧,上面用小楷字体手写着:
“三斤四两五花肉,六分七钱八角叶”
米悠乐一笑:“炖肉必香。”
“横批不错。”
米悠乐闻声回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不大,蒜头鼻上架了个黑色框架眼镜,下巴上留了一小簇胡子。穿着一件深蓝色麻布棉袄,腰间系着围裙。
米悠乐嘴甜:“对联应景。”
老板笑,把门拉开请她进门。
餐厅不大却别有洞天。
餐厅房顶悬着七八盏白瓷瓦的吊灯,橘黄色的暖光轻轻笼着五张形制各异的黑胡桃桌子,还有十几把样式设计不同的椅子,餐桌一侧的墙壁上钉着桃木色相框,里面镶嵌着香料和蔬菜的标本,旁边贴着相应的四季菜谱。
等他们到了,米悠乐正在后厨和老板聊天,从汪曾祺聊到曹雪芹的红楼菜谱,把她记忆里和吃有关系,还能和文化沾边的人都拉出来遛了遛。
说到底,就希望以后再来吃的能走个后门。
江煦佩服她游刃有余的社交能力,还有信手拈来就能胡扯的心理素质。
“这些年,她是上了什么口才培训班吗?”
吴武像看外星人一样,瞥了他一眼,道破真谛:“哥,你一看就没上过班,没当过员工,没跑过业务”。
江煦懒得搭理他,拿过菜单武先点菜,等米悠乐社交结束后坐了下来,又自觉把菜单递过去,问她还想点些什么。
米悠乐扫了眼已点菜单,油爆罗氏虾、酱爆鱿鱼,椒麻鸡通通都是她的必点菜。
她眉心一颤,下意识看了眼江煦,恰逢江煦也看过来,两个人相视而笑了一下。
吴武酸溜溜地啧啧了两声:“下午小米姐安抚江博士的时候,真的是耐心又温柔,要是我,可能就让我去跑圈了。”
米悠乐笑:“你四肢发达,适合军事化训练。”
“那江博士呢?”
“江少爷从小心思就百转千回的,要顺毛捋。”
江煦不服气:“那是我情感丰富。”
“那是你吃太饱了,闲的。”
以前,米悠乐常常觉得江煦有旧社会那种既纨绔又懂点文化的小少爷秉性,简单来说就是,装逼不留痕迹,矫情的清新脱俗。
比如,历史卷子上有一道二十分的大题:评论维新变法的历史意义。这道题的标准答案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偏要在卷子最后上再多写一句,“老师,其实我觉得维新变法只是单从结果来看没有成功。可是,对当时社会的思想启蒙起了很大的作用。同理,不能以历史结果论成败,这有些狭隘。”
幸亏当时的历史老师心胸足够包容,甚至还夸奖了他能有独立想法。再比如现在。
他说这道餐前小菜并不是太好吃,醋放多了,米悠乐刚开口想反驳就被他又抢先了一步说:“宝藏小店,我懂,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你高兴。”
米悠乐冷哼了一声,夹了颗碟子里的醋泡花生米,被酸的差点眼泪流出来。
这家餐厅,老板也是厨子,而且只有他一个,所以菜上的慢了些。吴武趁着等菜的间隙,好学地请教起江煦关于动物训练方面的知识经验,米悠乐觉得无聊一个人走到外面闲逛。
门外的露营椅上有一只三花小奶猫,正在椅子上面翻着肚皮打滚。她蹲在旁边,小奶猫软乎乎地滚了过来,把小猫头伸给她,米悠乐心都融化了,伸手先摸了摸小猫头,又想帮它揉揉小肚子,手还没搭上肚皮,小奶猫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身,伸出爪子快准狠地挠了她。
手背上的口子不深,但也是破了皮,流了血。
米悠乐坐回了桌子前,拿湿巾把血擦干净,胡子老板上菜的时候瞥见她的手,就从前台拿了个酒精棉球和创可贴给她。
“你是被小猫抓了?”
“嗯,没事小口子,我看它可爱没忍住摸了一下。”
江煦拉过她的手仔细观察伤口,确实不严重,但还是不放心地问老板,小猫是不是家猫,平时会不会散养。
老板答:“这只猫是店里养的,平时喜欢在门口玩,疫苗都打过了没有问题。”
米悠乐不喜欢被人聚焦伤口,用力把手抽回来插进兜里:“没事,以前在基地玩的时候,也经常被挠个口子,没什么。”
江煦低声说了她两句,只要是不知道底细的猫,就不要没事去招惹,更不要去摸它肚子,米悠乐不耐烦,连说知道了,下次见猫绕着走。
临走,胡子老板一直说不好意思,坚持给他们免单,几番拉扯后,钱付了,但米悠乐成功加到了胡子老板微信,说以后再想来吃可以提前联系他,只要有位置就能帮她留。
江煦小声吐槽:“她这波操作,不知道的以为她看上老板了。”
吴武看了看正在互加微信的两个人,也说:“挺好啊,这老板一看就是我姐喜欢的那种,有生活品味的。”
走出门,米悠乐一直压抑的嘴角就再也压不住了,拿着老板微信在江煦面前晃悠,说还是要感谢这只小奶猫啊,以前她被旺仔挠了,老米也从来不向着她,还说是她先招惹旺仔的。
“我常常怀疑它才是我爸亲生的。”
老板的微信头像闪了闪,是提醒她还是要去打个破伤风,毕竟小猫经常在外。
米悠乐翻了翻表情包,最后还是发了个简单的表情包,既不卖萌,也不鬼畜。
江煦笑不出来,提醒道:“你别大意,要不还是去医院打一针。”
她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但现在天已经黑透了,吴武吃饭到后半程就已经哈欠连天,从这里到能打疫苗的医院也不近,更何况江煦下午和江戎才吵架,回去太晚容易加深矛盾。
她决定自己去医院,但又不想让他们两个人跟着,就说明天吧,自己今天太困了,明天一定老老实实去医院打针。
哄走了他们,米悠乐就骑着小电驴去家属院附近的社区卫生中心。
她是非常害怕狂犬病,大学喂流浪猫被抓伤过,她是隔了两天在寻若楠的威逼利诱下才去了校医院。医生科普过,虽然中国的狂犬病发病率极低,尤其是在猫身上,但是散养猫的爪子天天在各种地方抓,会携带诸如破伤风狂犬病之类的病毒,发作都是要命的。
晚上十一点多,米悠乐骑车到了卫生中心。没想到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几个人在留观,不过大多数都是小孩。
医生看了她伤口,熟练念出处置方案:“猫抓伤,三级暴露,全程注射,注射免疫球蛋白,破伤风。”
米悠乐低头叹气,想到免疫球蛋白注射时的疼痛,试探性地问:“那个蛋白,能不能不打,是真疼。”
医生是个年轻人,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逗她:“猫可爱吗?”
米悠乐眼睛一亮:“可爱啊 。”
年轻医生说:“那你为可爱的它挨一针,不亏。”
米悠乐抿唇假笑,先拿着单子先去找护士冲洗伤口。
一般犬猫类的抓伤,需要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半小时,必须要把伤口再次扯开,让它充分暴露。前几分钟米悠乐还会感觉到疼,过了十几分钟就渐渐麻木了。
值班护士过来关窗户,见她昏昏沉沉地靠在身后的柜子上,似是睡着了,湿答答的手耷拉在膝盖上,裤子上被浸湿了一小片。
护士轻拍她肩膀,把她叫醒,扯起话头:“这么晚,也没人陪你来吗?”
米悠乐翻过手背瞧了瞧,伤口早就不流血了,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事,图个安心。”
今晚老米值班,米悠乐才不会为这点小事让他担心,这是她很小就养成的习惯。老米隔三差五的值班或者出差,她也不喜欢麻烦任何人,初中就能一个人换桶装水,为了防身去警队偷偷观摩搏击,独自上医院这种事更是家常便饭。
从某个角度来说,习惯是一件好事,任何事情一旦习惯,哪怕是习惯悲伤,那么悲伤也就不算什么。
所以,米悠乐很讨厌变数,讨厌一切不能掌握的事情,因为习惯不好改,抽离出某个习惯的环境,就像硬生生被褪一层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