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政心中急跳了几下,转过身来。
他看她一眼,脸上浮现温暖的笑意,似是无声的安慰。
随即也不再赘言,敛容蹲下身来。
但他一伸出双手,面对她淡蓝色的袍角与秀气的鞋履,反而有些无措了。
他的手就那样凝滞在半空,不知如何下手了。
王惜玉亦觉得窘迫,但她还是主动拉起衣袍边缘,露出了脚面。
她的左tຊ脚明显比右脚肿胀许多。
见此情形,燕政再无杂念,肃然地轻握着她的脚腕处,轻轻脱她的鞋履。
但一动,她身子就有轻微的颤动。
他温声道:“你忍着些。我须看看伤势。”
“此等小伤,不必顾虑我。还请公子诊治。”
她玉一般润白的脸上此刻变得苍白,但神情平静,丝毫没有娇气之态。
燕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她的鞋袜。
一霎那,一只玉足赫然暴露出来,凝脂肌肤因肿胀泛红了,宛如一件美轮美奂的玉器。
燕政呆了呆,几乎是硬着头皮去握住了她的脚踝,嗓音有些发紧道:
“你试着转动一下。”
某种暧昧不清的东西在蔓延,两人皆是心跳如鼓,觉得这坑洞里越发的酷热难耐。
王惜玉按照他的指示,勉强转动了一下脚腕,剧烈的疼痛立刻让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燕政后背也湿了一大片,他紧张又小心地按了按她的脚面,如释重负,温声道:
“没有骨折,是骨头错位了。接下来,我要帮你正骨,会比较疼,你心里有个准备。”
“多谢政公子。”
“姑娘言重。那我开始了。”
燕政凝神静气,抚摸她着的脚踝和脚掌。
待确认了骨骼位置,就停顿下来。
接着猛然一转,伴随着一声呻吟,王惜玉的脚骨复位了。
此时的她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前额被濡湿的乌发贴在雪肌上,一向清冷的眼底满是痛楚。
但她性子要强,除了正骨那一刻发出一声后,便一直紧咬牙关,隐忍不发。
“一定很疼吧?你莫动,挨过这一会儿就会好些。”
燕政看她的模样,却是越发怜惜,仿佛他也经历了正骨之痛。
汗水流进他眼睛里,刺刺的,他也来不及擦,柔声安慰她。
说着,他干脆坐在了地上,将她的左脚轻轻放在自己腿上,继续说道:“此时虽然很疼,但没有伤及筋骨,到了外面,敷些草药,静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在最疼的那一瞬间过去后,王惜玉又恢复了往昔的镇定冰冷。
她坚持搬起自己的左腿,放在地上,而后低声说道:“政公子,你的亲卫,会来找你吧?”
燕政不禁愣了下,心想:“她刚受了伤,还一心只想着出去。她一定很想出去吧?”
“你是怕土匪过来落井下石?”
王惜玉淡淡道:“他们知道你我有同伴,一时不敢再折返回来的。除非他们也有许多同伙在旁。但他们把我们引到此处,又没有马上擒获,可见是为了脱身。”
不是担心土匪去而复返,那便是别的缘由。
燕政暗想:“她此刻定是着急与周蓝义汇合吧?”
而他,除了担心她的伤势,竟是想在这山林隐秘的深坑里多呆上几刻。
深坑上方是幽静的密林。
树隙遮住了蓝天。
只有鸟鸣啼叫声音。
坑里四周则散落着许多动物残骨和枯枝落叶。
宛如一个远离世间的所在。
而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清冷孤傲的绝色佳人。
她已经从他腿上挪开了她的腿,但他也没有起身,仍席地而坐。
这样随性的姿态,还是头一回,他是北幽出名的雅士。
他坐在那里,觉得很放松,目光还关切地望着她的伤脚,温声说道:“那些亲卫,一向不离我左右。这回也是我大意了,以为两个毛贼,手到擒来,没想到竟还落入人家的陷阱里。你放心,他们现在必定已经在找来的路上了。”
“是我疏忽了,一心只想替村民报仇。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实乃兵家大忌。”王惜玉道。
燕政听她向自己袒露自己心声,不禁抿唇一笑,道:“这些山贼能称霸一方,必是有些能耐的,真不该低估了他们。你们跟他们交过手么?”
王惜玉深看他一眼,心想:“若非你突然偷袭我们,或许就跟他们交上手了。”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那些山贼实力应也不弱,如果我们贸然动手,不知又会是什么情形。
这样想着,她便将土匪劫杀农家夫妻的经过说了一遍。
燕政道:“想必是因周蓝义给了他们一些财物,他们露了财,才会招惹了杀身之祸。”
“但这不是土匪行凶的理由。”王惜玉道。
“是。但这世上的事,哪里有应不应该呢?弱肉强食,两个力量悬殊的人之间,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的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听起来如沐春风。
王惜玉思索着他的话,仿佛左脚也没那么疼了。
燕政的亲卫找来,将他们从深坑里救了出来。
燕政道:“你的伤脚需要尽快敷药。附近小镇就有大夫,坐马车很快就能到。王姑娘不如过去处理了伤势再赶路吧。”
他并没说坐谁的马车,但言语间已是表明是乘他的马车同往。
王惜玉自然是不愿再跟他一道,可她行动不便,根本走不远。
而且她还惦记着他们周国那幸存的十余名侍卫的生死,不便直接拂了他的好意。
因此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询问侍卫的下落。
燕政始终与她在一起,也不知山涧那边的情况,微一侧首,一个亲卫马上抱拳道:
“周国侍卫已被吕先生制服,只等公子示下。”
燕政道:“姑娘可以随时带他们离开。可我还是觉得,姑娘的脚伤要紧,要不要去小镇,还是姑娘决定吧。”
王惜玉当然选立刻走,可是她单脚勉强走了几步,就已觉得吃力了。
且此处山路崎岖,再往前走就是一段下坡的石路,无人搀扶,根本难以成行。
燕政走到她身旁,温声道:“王姑娘这是何苦呢?也不差这一时啊。”
最终,王惜玉坐上燕政的马车,去了小镇。
马车径直停在小镇的一家客栈门口。
这家客栈,是燕政前几日来到此地,一来就包下的。
店家找了副门板,抬着王惜玉到了二楼一间套房里的床上。
随后就有一个侍女过来照料。
王惜玉听见燕政在外间吩咐去请大夫、送吃食,以及换洗衣物。
自坐上燕政的马车起,接下来的事,不断让王惜玉感觉不安。
他们非亲非故,甚至称得上是敌人,燕政为何还要对她如此周到的照顾?
她从小虽然衣食无忧,可是母亲去世的早,她是父亲带大的。
父亲管她的学识,管她练功,与她弈棋、讲兵书,但不曾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她。
倘若父亲知道,她为了区区一个崴脚之伤,而不顾少主安危,必定会大发雷霆吧。
王惜玉躺在床上静养,燕政也就不方便去见她。
因此,自到了客栈,俩人就没再见面。
燕政想着,她多少会养几日才会走吧?
没想到,她只在客栈休养了半日及一晚,第二日,就要走了。
她是拄着一副木拐来的。
燕政正坐在书房绘画,连忙迎过去。
听说她要走,他着急道:“脚踝不同别处,养不好可是会落下病根儿的。”
王惜玉神色冷淡,道:“多谢政公子。我已托店小二去买马了。”
燕政知她是冰霜美人的脾性,也不再勉强,叹了声:“你若要这时候动身走,也别骑马了,我将我的马车赠与你吧。”
王惜玉刚要开口相拒,他就笑道:“萍水相逢,是朋友。王姑娘,莫拒绝了。”
王惜玉一连受他恩惠,此时见他言语间极大方诚恳,不禁心里一暖,郑重道:“公子之恩,没齿难忘。”
王惜玉和周国侍卫们走后,侍女拿着一个古朴的玉坠及竹简交给燕政。
燕政迫不及待打开竹简。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几行寻常感谢之言,字迹潇洒自如,可见功底。
她说无以为谢,说此玉外形虽拙,却是以和氏璧所造,乃她祖传之物,略略有价,还望不弃……
燕政望着“还望不弃”四个字,忽然抿唇笑了。
此物,是玉。她是王惜玉。他怎会嫌弃?
侍女倒了一盏茶过来。
他望了她一眼,端了茶,却迟迟不喝。
片刻后,说:“珠儿,从今日起,你不叫珠儿了,改叫怜香吧。”
侍女一讶,随即应了声:“怜香多谢公子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