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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翻到了十一点半,整整十年的未侦破案件全部扫了一遍,尽管没有找到更多案件,但能找到一起,已经是巨大收获了。
走出市局的大门,谢倏用力吸了一口深秋的凉风,置换掉充盈在胸腔中地下档案室弥漫着纸张碎屑、纤尘、还有一丝霉味的空气。天气确实凉下来了,她拢了拢领口。
"肚子饿不饿,请你吃个夜宵?"骆君稀问。
"好啊,有点冷,我们去吃火锅吧。"听到"请客"二字,谢倏略显疲累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连忙热情提议。
"行,什么都可以。"
谢倏选了一家弄堂里的重庆火锅,石板桌面,长条木板凳,锅气从每桌客人中间升腾起来,颇具市井气息。
谢倏一边从红汤里大勺捞肉,一边看着骆君稀从清汤里不紧不慢地夹起蔬菜。
“骆支队,你不能吃辣吗?”
“不是,最近吃的有些油腻,得控制。”
“你也太自律了吧,你身材已经很棒了,没有控制的必要。”谢倏夹起一大筷肥牛卷往嘴里放,沾着红汤的香油糊在她的嘴唇上。
“我是易胖体质。”骆君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顺手递给谢倏一张纸巾。
“啊,完全看不出来。” 她自然地接过骆君稀递过来的纸巾,憨笑着抹掉满嘴的油。
“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去运动,只能控制饮食。”
“这样啊,那我替你吃吧。嘻嘻,我不怕胖。“谢倏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最大限度地将此化为己用。
骆君稀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这个案子是普阳分局管辖的,明天去走一趟。"
普阳分局的刑侦副支队长几年前和骆君稀在京城一起进修过一段时间,还当了两个月的室友,这个叫徐熠的副支队长身强体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微笑着跟骆君稀和谢倏打招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高材生,好久不见! 这位小同志是谁?怎么好看的都只往你们分局送啊。"
"别贫了,这是我们魏局找来的顾问,谢倏,协助我们办这个案子的。"
"你好,小谢顾问。我叫徐熠,熠熠生辉的熠。"徐熠热情地伸出手。
"你好,徐副支队。"谢倏觉得他十分亲切,很爽快地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说到案子,听你电话里说,我们有个八年前的悬案,有线索了?"
"是。"骆君稀顺势在徐熠办公桌对面坐下,把手里的档案盒递到他面前。"这个案子你有印象吗?"
徐熠翻开档案看了几页,立马说: "有,那个时候我也是刚调来这里,我师傅主办的这个案子,确实后来找不到什么线索,就搁置了。"
"档案里写,是死者大学的室友报的失踪?"
"对,当时这个罗希楠还是大四的学生,是毕业答辩的时候联系不上人,室友来报案的,当时正好发现了无名尸块,和她家人的DNA比对以后确认身份的。"
"当时的嫌疑人是她的男朋友?"
"与其说是男朋友,不如说是金主来得更贴切一些,你们也看了笔录了吧,这个于思崇是个花花公子,基本等于包养了罗希楠。这姑娘家里比较困难,基本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学业,和于思崇在一起之后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他还在学校外面给她租了公寓,两个人感情挺好的。不过在一起时间长了,罗希楠可能就不满足于当于思崇的情人之一了,经常因为他到处拈花惹草争风吃醋,甚至还闹到过他公司年会上,让他很没有面子。这是当时我们怀疑的可能的犯罪动机,但反复调查之后,于思崇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找不到他雇凶杀人的证据,线索就这样断了。"
骆君稀和谢倏互相对了一个眼色,这个案情走向和宋梓萱案如出一辙。
"我看到档案里有不少死者家中搜出的珠宝首饰和奢侈品的照片?"
"对,这些都是于思崇买给罗希楠的礼物。"
"所以凶手肯定不是图财……死者的遗物现在还能找到吗?现在有了另外两起相关案件,也许能在遗物里发现什么新线索。"
"当时我们没有发现这些物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检查过以后就归还给死者家属了,如果要找的话,只能去死者家里看看了。"
"我想申请并案,你没意见吧。"骆君稀问。
"没意见,只要能抓住凶手,我举双手赞成,这么年轻的姑娘说没就没了,我们还屁都查不出,当年我也难过了好一阵呢……嗨,还是年轻。"徐熠自嘲地挠挠头。
"行,知道你忙,就不留你们了,下回再请你吃饭,小谢顾问你也一起哦。"徐熠朝谢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骆君稀余光瞟见谢倏乐呵呵连连点头。
"行,我们走了。"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听到身后传来谢倏细碎的脚步声。
从普阳分局出来,谢倏冷不丁拍了拍骆君稀的肩膀说:"骆支队,你这位朋友人不错啊,很有正义感,长得也很帅。"
"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喜欢啊,瞧那身材,练得多好。"
"你要他微信吗?看他那样子,应该也会喜欢你的。"
"哦不了不了,我没有那个意思,纯粹就是欣赏……欣赏。"谢倏连连摆手,"不过你要是有他的照片的话,倒是可以发我几张……"
"没有。"骆君稀斩钉截铁地切断了这段对话,话锋一转说,"明天一起出一趟差吧,去岱州。"
"去拜访一下八年前受害人的家属?"
"对,新案子受害人的身份核实还需要一段时间,先看看之前这起案子有没有什么线索吧。"骆君稀的脚步忽然变得飞快,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哦……"察觉到骆君稀似乎有些不高兴,谢倏连忙找补,"那个……骆支队你的身材也很棒,要是有的话,你的照片……也tຊ可以……"
"没有。"骆君稀的脸色更难看了,"你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谢倏实在理解不骆君稀这无名火从何而来。男人被夸身材好难道不应该感到很受用吗,还是说他不爽徐熠的帅气竟能与他分庭抗礼?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淡泊名利的骆支队居然偶像包袱这么重。谢倏默默在心里决定,以后务必要贯彻在骆支队面前只拍他一个人马屁的方针。
八年前分尸案的受害者罗希楠是岱州河阳县人,骆君稀和谢倏坐高铁到荣安市,由河阳县公安局的同事开车接他们去县城。来接他们的是刑警队的老丁警官,年龄五十左右,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挺不好惹,但实际是位相当热情的老同志。
“咱们县城不大,也就十万人出头,这个女娃娃,我有印象,她在咱们当地还算小有名气,考上了申海的名牌大学,当年还算是一桩新闻咧。哎……谁知道后来……连具全尸都没留下,真是作孽!“ 老丁一边开车一边给他们讲起当年的事情,“不过这娃娃命也够苦,家里人真不是东西,一会儿带你们上他们家去,要有心理准备啊。“
“怎么说?”谢倏问。
“嗨,他们家也不算穷,但下面还有个弟弟,当年她考上大学那会儿,她爹妈不想让她去,想让她在县城上师范,然后早点工作供弟弟。她死活不肯,自己偷了家里的钱跑去了申海。大学四年都没有跟家里联系,也没有再问家里要钱,硬是自己在外面打工交的学费。家里人后来再听到她的消息,就已经是……哎……当时你们申海发来协查通告,叫她爹妈去做DNA,他们一开始还不去咧,说早没这个女儿了,后来是听说姑娘攒了钱,为了遗产才去的。“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父母?”骆君稀喟叹。
“本来就什么样的父母都有,遇到好的就算走运了。”谢倏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忽然冷了下来,隐隐显露出一丝锋芒,骆君稀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倏这样的表情,和平时的松弛散漫截然不同。
“是啊,听说后来他们还用这笔钱给儿子在市里买了婚房,真真是吃着女儿的人血馒头。“
”罗希楠,希楠希楠,希望生男孩,这名字起得就已经很明显了。“ 谢倏说。
三个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了罗希楠父母家,位于县城郊区的一栋自建房。走进院儿里,几条狗冲着他们吠叫起来。老丁朝敞开着的大门里喊道:“罗家明在家吗?“
过了不一会儿,从门里走出一位老妇惹人,诧异地看着他们问:“找我家老头什么事?”
“我是公安局的,这两位是申海来的同事,来问问你们家闺女那个案子。”老丁回答。
妇人面露愠色,调高了嗓门说:“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杀你女儿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你难道不想警方查出真相吗?”骆君稀说。
“查案子这不应该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吗,找我们有什么用。”
“警方查案你们就应当配合,这态度,是想去局里走一走吗?”老丁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一听这话,老妇人连忙泄了气,但仍悻悻地说:”行吧行吧,老头还没回来,你们进来问吧。“
她把他们引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也没有给他们倒水的意思。谢倏环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墙上斗柜上的照片里,全然没有罗希楠的影子。
“罗希楠是你的女儿对吗?”骆君稀问。
“哼,我没有这样白眼狼的女儿。早就跟她说过不要到大城市去,你看怎么着。“
”你对她在申海的生活了解多少?她有没有什么朋友?凶手可能是什么人?“
“不了解,我女儿自从去申海上大学就再没跟家里联系过,有四五年吧,连个电话都没有,那时候我就当她已经死了。”
“听说当年你们去申海接收了她的遗产?”
“那钱本来就应该还给家里的,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吧,她当年可是偷了家里的钱出去上的学。”
“她拿了多少钱,而你们又继承了多少钱?”谢倏忍不住插话。
“警察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把她拉扯大,她回报家里也是应该的吧,再说,我们拿了多少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我们是合法的继承人。”
“她有留下什么遗物吗?”骆君稀拽了拽谢倏的的胳膊,制止她继续发功。
“你们等一等。“ 老妇人说着站起身,走进一个房间。她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拎出一个布袋子来,放到茶几上,说,"都在这里了,衣服什么的,都一起火化了。"
骆君稀打开布袋粗略翻了一下,灰尘扬起来散在空气里:没有照片里的那些首饰和奢侈品。
“都在这里了吗?没有其他的东西?”
“没有了,就这些……再说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有我也不记得了。”老妇人显得有些心虚。
骆君稀和谢倏自然明白那些值钱的东西多半已经被这家人典卖了或是据为己有,但事到如今,就算把话说破也已然没有意义。
"这个我们需要拿回去,可以吗。"骆君稀问。
"随便吧,这也是你们申海的警察检查过以后还回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从罗希楠家出来开到宾馆一路上,三个人谁也没说话,沉默良久,老丁嘟囔了一句:"姑娘死的这么惨,这婆娘跟没事儿人似的,心可真狠。"
谢倏的皮肤本来就白,从刚才起更像是蒙了一层霜,她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老丁送他们到酒店门口,便告了别,骆君稀轻拍一下谢倏的后背,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把罗希楠的东西拿上去,一会儿去附近转转。"
他没有给谢倏思考的机会,人就已经转进酒店的转门里去了。谢倏叹了口气,只得在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骆君稀又从门里转了出来。
"走吧,这位心情不佳的小同志。有什么烦恼说出来,组织想办法替你解决。"
"我没有……心情不好。"谢倏撇着嘴往前走。"骆支队,你的严肃都是装的吧,我看你嘴也挺贫的。"
"是装的啊,我还很会跳舞,你不也都知道。"
谢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她着实没想到为了替组织安抚小同志,堂堂骆支队能做到这地步。
"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我只是觉得,她都已经那么努力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家,但最后却还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就是替她觉得……很不甘心。“
“她的努力没有错,逃离这个家也没有错,错的不是她,是这个世界。”骆君稀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谢倏不由停下脚步,看进他的眼睛。骆君稀是那种轮廓分明的长相,微陷的眼窝里嵌进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像表面波澜不惊的湖泊,如果一头扎进去会被冰冷的暗流裹挟。
然而,此时此刻,谢倏感觉到的不是冰湖的寒意,而是如沐春风的温暖。
“我们这次一定要把凶手抓出来。”谢倏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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