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住到人间那会儿,老朽还给你上过几回这灼伤药呢,过了这几百年,不又来给你上药啦?”
“……”钟文安睁大眼睛,无言以对。
“哎……死气这东西,在人间本不是什么常见之物,况且上次老朽可是使了大力气,将她身上的死气清得一干二净,这女娃怎么会数度染上死气,先生最好查一查。”鬼医顿了顿,又道:“另外,沾上死气后,如心绪不宁,躯体极有可能被死气趁虚而入,长此以往,轻则噩梦连连,重则疯魔失智,再往后,命就被耗没了……若是这女娃近期有什么不适,随时唤老朽过来吧。”
“好,有劳鬼医大人。”
“嘿,终于叫你这老鬼尊敬了老夫一回,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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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常青送鬼医离开,两个老头一路有说有笑。
“小林啊,可得看好你家先生了。”
“是是,这不是连忙搬过来看着了嘛,哈哈哈……”
到了顶楼风铃下,临走前,鬼医又对林常青嘱咐道,“方才当着先生的面,老朽不好明说,我瞧着你家先生对这小女娃很是不一般,哎……毕竟人鬼殊途,莫害人害己啊!”
“您老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不过,我相信先生,也自当尽力,不叫先生行差踏错……”
“那便好,如今地府多是年轻鬼神当道,那个地府治愈计划我听得一二,就是瞎搞,完成了任务,便劝先生尽早回西山吧。”
“是,是……”
两老话毕,风铃下,阴阳界门的轮廓渐渐清晰,鬼医带着身后小童慢慢悠悠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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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想承认,但冯朝的确是个很爱钻牛角尖的人,一旦陷入某种情绪,别说一时半会,就算三天五天,也很难走出来。
一时失误导致钟文安受伤这件事,给冯朝的情绪带来很大的震荡,吃晚餐时,她止不住偷瞄钟文安头手的绑带,想问问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又不好意思开口。
大概是瞧出了冯朝的忐忑,临睡前,钟文安特意叫来冯朝,告诉她自己的伤已经擦了特制的药,过两天就会好,又嘱咐她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冯朝嘴上答应着,真准备睡觉,脑中还是思绪万千,失眠到半夜,迷迷糊糊睡去,本以为能一如既往一觉到天亮,没想刚睡熟没多久,她又开始做噩梦,梦境光怪陆离,一会有瘦高的男人与她拉扯,一会儿有小孩要向她索命……一股熟悉的恐惧感萦绕全身,冯朝吓醒时,方才凌晨三点,她就着手机的光开了灯,便蜷缩在床头,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不是已经好几天没做噩梦了吗,怎么又开始了……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想不明白。
就这样枯坐着,待眼泪流干,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冯朝拿起一看,又是恐吓短信,内容与之前的相差无几,她瞧着短信里的一字一句,瞬间便失了理智,一把将手机往墙角扔了过去,“哐当”的声响传回耳际,原本紧绷的神经又遭一击,她连忙用被子将身子裹紧,仿佛这样更安全。
“咚咚咚……”
身体在被窝里抖个不停,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冯朝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有种错觉,也许此刻仍在梦中,门外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与其夜夜这样叫它们恫吓,不如开了门与它们面对面问一问,究竟为什么抓着她不放,这么想着,她鼓足勇气掀开被子下床开了门。
竟是钟文安,不是妖魔鬼怪。
此时此刻,他衣衫稀松,头发凌乱,眉头紧锁,一副急切又散漫的模样立在门口,冯朝看着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围。
再看他的额间,一如既往的光洁白皙,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和绷带,“原来真的是梦……”冯朝想着,如若不是梦,先生的伤口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既然是梦……冯朝正愁委屈无处哭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她实在想找个肩膀靠一靠,找个怀抱钻进去,神思恍惚之际,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钟文安,“先生……”话音刚落,眼泪决堤般夺眶而出,“先生,我害怕……”
钟文安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听得这屋有动静,连忙过来瞧瞧,生怕冯朝出什么事,可眼下……他抬起双手,不知该将她推开,还是将她搂得更紧。
他不想将她推开,也不敢将她搂紧,只好任由双手尴尬的垂在半空,等等,她刚刚说她害怕。
“害怕……什么?”她的身体好热,比温泉里的水还热。
“有鬼,有恶鬼……”
“恶鬼?”她身上的青草香,原来是从头发里散出来的。
“是的,刚才,有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直在拽我,不知道要把我拽到哪里去,我一直在挣脱,先生,我好害怕……”
“瘦瘦高高的男人?”她的鼻尖真不安分,蹭来蹭去……
“还有小孩,那个男人走后,有个小孩坐在门口,说要来把我带走……”
“小孩?”她的耳朵有点红,是不是被吓的?
“还有短信,不知道是谁,总是发短信叫我去死,先生,我好累……”
“短信?什么短信?”钟文安终于将注意力从冯朝身上移到了她说的话上来。
“嗯,恐吓短信,我给先生看看。”冯朝说着,即刻从钟文安的怀中缩了出来,立刻又牵起他的手,领着他走到角落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怅然若失……冯朝从怀中离开的那一瞬,钟文安忽然想到这个词语,又见冯朝仍牵着他的手,方才的失落才弥回了一点点。
“先生看……”
冯朝将手机递到钟文安面前,钟文安定睛一看,短信里写着两行字:冯朝,无良老师,语言暴力逼死学生,还有脸活在世上?快去死吧!!
“放肆!”
钟文安很生气,被牵着的手不禁向内握了握,“嗷……”,冯朝感觉手被握得有些痛,情不自禁“嗷”了一声。
这一痛不要紧,只是冯朝忽然清醒过来,难道这不是梦?
冯朝抓起钟文安的另一只手,正是白天受伤的那只手,细细端详了一遍,竟白白净净,一丝受伤的痕迹也看不出,并且,他的胸膛也好,手也好,都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难道真的不是梦,可是……“先生,你的伤好了吗?”
钟文安怔怔地望着她,他一向诚实,尤其是在无法控制心跳的情况下,“好了。”
“怎么好得这么快?”
“那位……老先生,他的药一向管用。”
“嗯……好得太快了,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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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沙发上,两人都有些尴尬,冯朝觉得方才的自己太过荒唐,钟文安则是沉浸在被拥抱的羞涩中,她不敢看他,他也不敢看她。
但他很好奇,究竟是谁,竟敢发这样的短信吓唬她,大半夜将她吓成这个样子,所以他强忍着尴尬,开口问道:“短信,是第一次收到吗?”
“不是,之前也收到过……”
冯朝将此前的寿衣恐吓事件和上一回恐吓短信的情况同钟文安大致说了一遍。
“很可能是同一拨人……”钟文安说,“既然报警也找不到人,接下来我会找人查一查。”
冯朝点头,“那就麻烦先生了……”
“不麻烦……”钟文安答得一本正经,片刻后又想起冯朝方才抱着自己流泪的样子,便柔声道:“有我在,不用怕。”
听着这句话,冯朝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的失礼行为,于是一脸羞愧对钟文安道:“先生,刚才……在门口,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还在做梦。”
“无妨……”钟文安轻轻扬起了嘴角,原来她以为,在梦里是可以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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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钟文安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钟文安的怀抱起了作用,再次入睡时,冯朝感到十分安心,之前萦绕全身的怯懦与恐惧不知不觉已消了大tຊ半,困意袭来,冯朝恍恍惚惚睡到了天明。
接下来几天,夜里仍是噩梦连连,每每惊醒,尽管冯朝已经尽力不闹出动静,钟文安仍是能察觉,并及时出现在她面前,陪着她,安慰她。
白日里,钟文安又带她赏花游湖,尽力叫她放松心情,可惜收效不大。
这天一早,冯朝起床,见客厅里多了三个熟悉的身影,是白胡子老神仙和他的两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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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朝被林常青领着到了老神仙跟前,“冯小姐,这位老先生是钟先生的御用大夫,听闻你近日噩梦连连,老先生特意过来瞧一瞧,你放心配合着老先生便是。”
听罢林常青的嘱咐,为表敬意,冯朝连忙对着老先生轻轻鞠了一躬。
“嗯……好孩子,坐下吧。”
冯朝坐下,老先生先是为她把了脉,接着又提出要看看她房间的摆设,冯朝欣然同意。
进了屋,老先生略略看了一圈,最后在床头柜前停了下来。
“这个木雕,是小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