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一九六二年,三年自然灾害终于过去了。但这年,中央为了调整、巩固和提高国民经济,国务院于六月一日,颁布《关于精减职工安置办法的若干规定》,开始为大规模城市人员精减的实施,做政策铺垫。
七月,精减政策开始在石谷专署幼儿园施行。本来这次精简的对象,主要指一九五八年以后参加工作的人,但幼儿园十几个职工都是一九五八以前参加工作的。针对这种情况,彭园长向上级请示,得到的答复是,让所有职工去医院体检,凡有病的就属精简对象。
时值幼儿园放暑假,冯莹在医院做完体检,就回到家里等结果。
一天上午,冯莹拿着竹扫帚,正在院子里“唰唰”地扫地,幼儿园搞后勤的小蔡来了,他站在大路上,隔着那排矮而齐整的金叶女贞灌木,喊了一声“冯老师。”
冯莹应声直起腰,见是小蔡,有些惊讶。小蔡忙对她说:“冯老师,彭园长要你去趟她办公室。”
冯莹问道:“彭园长找我有么子事?”
小蔡说:“我不晓得。”
冯莹哦了一声,说:“好,我马上去。”
小蔡走后,冯莹把扫帚斜倚院子中间那棵树干上,然后对着厨房里,大声说:“吕娘,我到幼儿园去了哈。”
冯莹来到彭园长办公室,彭园长一见她进来,就微笑着迎上前:“这么快就来了。”
冯莹笑着说:“我怕你有么子急事,不敢耽误。”
彭园长把冯莹让到窗下长椅上,自己挨冯莹坐下。
冯莹望向彭园长说:“幼儿园放假啦,你还在忙。”
彭园长笑道:“还好,事情不多。你在家里忙些什么?”
冯莹说:“我没忙么子,就是把菜园子里的草除一下,再就是搞卫生,带孩子。”
彭园长点了点头。
冯莹见彭园长半天不说找她来做么子,就随口问彭园长:“我们体检结果出来没有?”
彭园长朝冯莹脸上望了望,说:“出来了。”
彭园长起身走到桌子旁,从抽屉里取出两张体检报告,走过来,递冯莹。冯莹接过体检报告看,当看到第二页下面体检结果是“肝功能异常”时,一下子惊呆了,她随即对彭园长说:“我身体非常好,是不是搞错啦!”
彭园长摇头:“不会错。”
冯莹急道:“我从来没感到肝脏不舒服啊。”
彭园长嗓音轻缓地说:“有的病,初期不会有什么感觉。我想,你这个病也许并不严重,但……”彭园长不往下说了。
冯莹见彭园长不把话说完,便焦急地望着彭园长。
彭园长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小冯啊,这次体检呢,只有你和胡保育员身体有问题,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是这次的精减人员。”
冯莹一听彭园长的话,脑子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人瞬间僵滞在那里,紧接着泪水便像决堤的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彭园长忙从兜里掏出手巾,递冯莹:
“小冯,我知道你非常看重这份工作,但现在……但现在,政策……”彭园长说不下去了。
冯莹接过手绢,捂着脸,不说一句话,任凭泪水滔滔地流着。
彭园长的眼眶也泛起了泪光。过了会,她安慰冯莹说:“你也莫太伤心,等以后形势好了,我把你再要回来。”
正说着,胡保育员进来了,彭园长对她指着一把椅子说,“你先坐会。”
冯莹赶忙侧过身,用手巾擦干眼泪,然后把湿透的手巾,摺成方形,还给彭园长,一面轻声问道:“彭园长,我能不能把体检报告带走。”
彭园长说:“这单子要存档,你抄一份吧。”
彭园长走到桌子旁,从抽屉拿出信笺纸和笔,放桌上。
冯莹坐在桌子旁,把那份检验单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抄了下来。她还彭园长原件时,彭园长对她说:“王会计今天在上班,你去把三个月的离职补助领了吧。”
冯莹点了点头,起身去了财务室。
冯莹从幼儿园出来,精神恍恍惚惚的。她进入专署大门后,埋着头朝家中走去,走到车库门口的场坝,她不转弯去三合院,而稀里湖涂地还在往前走,走到路尽头,看到农业局办公楼时,才猛然惊醒过来。
正这时,农业局会计从办公室出来,倒茶水,看到冯莹,跟她打招呼:“冯老师,赵局长下乡去了,没在办公室。”
冯莹慌忙笑道:“我不找他,我晓得他出差啦,我,我找孩子。”
冯莹转身往回走。当她拖着僵硬麻木的腿,走进三合院时,正在院坝里玩跳房子游戏的洁娴和洁雅,看到冯莹回来了,都跑到她跟前,喊着:“妈妈,妈妈。”
冯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你们玩,我累啦,想休息会。”
冯莹又走到厨房门口,跟吕娘打了声招呼,就回卧室倒头睡了。
中午吕娘来喊冯莹吃饭。冯莹说头疼不想吃。吕娘便轻轻地退出房间,招呼孩子们去厨房吃饭。
冯莹一直睡到下午吃晚饭时,才起来。吕娘问她头疼好些没有。冯莹说好些了。
晚饭后,洁娴带两个妹妹到车库那边玩去了。冯莹抱着两岁的儿子杰智,和吕娘坐在院坝里乘凉。冯莹虽心情如同乌云般阴郁,但面子上却装得无事样,她跟吕娘聊市场上这也买不到,那也很贵tຊ的一些闲话,以致吕娘一点也没发现冯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到了晚上,冯莹把儿子哄睡后,拿着那份抄的体检报告,坐在床上,头倚着床栏,仔细地看。看了一会,她悲哀地想着,幼儿园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自己这么倒霉,这么不幸!老天为么子这样对我!这样对我!命运为么子……
一想到命运,她骤然想起过去。过去她是国家干部,有单位,有工作,有班上,就是跟赵彬来这里,才失去这一切。当年自己是因文化不高,而不再安排工作;对于这个理由,说老实话,她一直心存怀疑,但她又无法弄清真正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不再去想这个事,是因后来她又有了一份喜爱的工作。可万没想到,就是这个她曾费了不少周折,而获得的工作,还没干到十年,就因一张体检表上的几个字,而轻易地失去。
想到这里,冯莹的眼泪像暴雨般倾泻而下。她扯起枕巾擦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她索性闭上眼睛,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着。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止泪,抛开体检单,熄灯睡下。
冯莹这晚彻夜未眠,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睡着。待她醒来,见太阳透过窗户,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身边的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吕娘抱走了。
冯莹起床,来到厨房。正坐餐桌旁,在招呼杰智吃饭的吕娘,见冯莹进来,就望向她说:“你多睡会唦。”
冯莹摇头:“不睡啦。娴娴她们呢?”
“她们一吃完饭,就出去玩去了。”
吕娘说话时,见冯莹面容憔悴,无精打彩,眼睛红肿,就惊异地问冯莹:“你怎么了?”
冯莹说:“没怎么啊。”
“你脸色这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我没事,可能是没睡好觉。”
“你又怀孩子啦,要注意身体哦。”
冯莹点头,嗯了一声。
吕娘站起身,解下杰智的围兜,对冯莹说:“老四吃饱了,你把他看着,我给你煮面条。”
冯莹忙说:“您莫煮,我不想吃。”
“怎么不吃饭呢,你不吃,肚子里那个要吃唦。”
吕娘说时,走到案板旁,剥葱、切菜,忙起来。
冯莹在吕娘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把儿子抱在膝上,然后眼睛望着吕娘,见吕娘忙不迭地为她做早饭,心里一阵感动。想着,这么多年来,吕娘一直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待,她除细致周到的照料四个孩子外,还教她和孩子们许多做人的道理。有时,她就觉得自己怎么运气这样好,遇到这么一个睿智慈祥的老人。她曾想,将来孩子们大啦,也不让吕娘走,要她一直住在他们家。当吕娘非常老啦,她就和孩子们来侍候她老人家。反正吕娘不会去她女儿家,她说过,她过不惯北方的生活。自己离职的事暂时不能让她晓得。
冯莹吃完饭,来到卧室外间,从桌上端起针线篮,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她从针线篮里,拿起一个袜底,然后拈起针,扎起来,可刚扎几针,她又想起被精减的事,一想这事,心里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和无尽的苦涩,眼泪随之又要落下来。冯莹见自己老是这么个状态,想着,如不加以调整,恐怕会出问题。怎么调整呢,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干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于是,她把袜底放回针线篮,起身从墙上摘下草帽,去了菜园子。
接下来的日子,冯莹为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就从早到晚不停地找事做。她把不能穿了的衣服,和一碰就要破的旧床单,一块一块地撕好;再把厨房的门板缷下来,洗干净;又熬些稀薄的面粉糊,把撕好的布块一层层地糊在门板上,预备晒干后做鞋子。还把一家老小的毛衣扯了,在椅背上挽成线团,放盆里用开水浸泡洗净后,晾在院子里的竹杆上。到了太阳快落山时,又扛着锄头去了菜园子。
吕娘见冯莹整日不停地做这做那,话也少了,就有些奇怪,几次想问问她,是不是遇到难事了,但又找不出什么由头来问。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天下午,冯莹把晾干的毛线绷在椅子背上,一圈一圈地挽着。这时,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她抬眼一看,是赵彬,就放下线团,迎上去道:“你回来啦。”
赵彬哎了一声。
冯莹接过赵彬的行李箱,往里间走。赵彬见冯莹面容憔悴忧郁,便问道:“你身体怎样?”
冯莹本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坚强的人,但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实在有些扛不住了。她把箱子靠衣柜放好后,在直起身,望向赵彬的那一刻,喉咙一湿,眼泪像抛沙似的滚落下来。
赵彬吓一大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冯莹哽咽着把她被精减的事,说给了赵彬。
赵彬听了,要她把体检报告给他看。冯莹说:“体检报告要存档,我抄了一份。”
冯莹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她抄的体检报告单,递给赵彬。
赵彬把体检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从书架上取出《家庭医生》,坐在藤椅上翻看,看了会,他对冯莹说:“你肝功能的指标里,出现的都是轻度的异常;你可能还存在生理性的原因。”
“生理性的原因指的么子?”冯莹问。
“如大量饮酒,或熬夜,或特别疲劳,在这种状态下检测肝功能,有时会出现异常,”赵彬望冯莹说,“像这种情况,不需用药治疗,只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肝功能可能会恢复正常。”
冯莹听了,连忙说:“我没喝酒,也没熬夜呀。我是觉得自己身体没么子不舒服。”
赵彬说:“我分析,你大约是晚上带杰智,没睡好觉的原因。”
冯莹听是这个原因,像找到救命稻草样,急忙说道:“那我马上去找彭园长,要求重新检查身体!”
赵彬急道:“这是我的分析,不一定真是这样。你千万莫要胡来!”
“唉!”冯莹长叹一口气,“我怎么就这么悖时哦!”
赵彬见冯莹整个人瘦了一圈,像害了场大病,知这事对她打击非常大,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同情和怜悯。这时,他拥着冯莹走到床边,两人并排坐在床缘,他握着冯莹的手,问道:“你觉得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工作。”
“不对。人一生最重要的是生命。”赵彬拍了拍冯莹的手,“我给你说一个我同学的事:我读高中时有个非常要好的同学,叫徐晓枫,我们两个一起参军,同在一个部队,可在一九三九年一次战斗突围中,我与他失去联系。后来,我到处打听他,一直没消息,解放后我又给有关部门写了很多信,直到今年三月,我另一个失去联系的战友,找到我后,写信说,徐晓枫在那次战斗突围时牺牲了。得到这个消息,我难过了好久,我伤心的程度,你是无法想像的。
冯莹,你想,他假如活到现在,不也跟我一样,有爱人,有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赵彬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我们国家确实遇到了困难,需要精减部分职工,当然谁也不愿失去工作,但如果精减真正落到谁的头上,我觉得还是要接受现实,坦然面对。把那些先烈想想,这些算什么呢;何况上面有文件说,以后国家形势一旦好转,会优先把精减的职工请回去。”
冯莹咕哝道:“不这样讲,人怎么精减得下来。”冯莹虽嘴里这样说,实际上,她听了赵彬的话,心里舒服些了。
赵彬见冯莹脸色好转了一点,就问她:“吕娘知不知道你被精减的事?”
冯莹轻声说:“暂时没给她讲。”
赵彬感慨道:“吕娘来我们家整九年了。”
“是的唦。”冯莹接赵彬话说,“像吕娘这样明事理的保姆,在专署大院没得几个。孩子们到现在,都以为吕娘是他们的亲娘娘。反正我想好啦,吕娘就是晓得我被精减的事,我也不准她走。”
赵彬点头:“可以。这事由你给她做工作。”
“吕娘这个人,心最善良啦,那次如不是她帮……”冯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闭口不言了。
赵彬见冯莹不把话说完,就问道:“吕娘帮哪个?”
冯莹差点失口说出吕娘帮郑勇的事,这时,连忙改口说:“哦,我是说,她帮别人找保姆。我也不晓得,有的人,怎么一年到头,光在换保姆。”
赵彬见冯莹情绪好点了,就拍了拍她的背,说:“我去洗个脸。”说时,起身去了厨房。
转瞬到了九月,暑假结束,老大、老二上学去了;老三也回到幼儿园,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冯莹不去上班,天天在家里,不是纳鞋、织衣,就是种园子,吕娘奇怪极了。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tຊ就问冯莹怎么不去上班。冯莹知瞒不下去了,就把自己被精减的事,给老人说了。吕娘听了陷入沉思。
又有一天,吕娘吃完午饭,站在灶台旁,“晃荡晃荡”地洗着锅里的碗,一面笑着对冯莹说:“冯莹,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三个外孙,都说好想我,要我去看他们。”
正在扫地的冯莹,直起身,佯装生气地说:“吕娘,您是不是在打走的主意。您如觉得我们家不好,要走,我不拦您;如是其他原因,我坚决不准您走!”
吕娘急忙解释道:“哎哟,冯莹,那里是你们家不好。我说句你不相信的话,我觉得你们对我,比我亲生女儿对我都要好。我这个女儿啊,她小时,我觉得她父亲死得早,就格外疼她,惯她,哪里晓得,她长大后,脾气好拐哦!在家里,她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不晓得呕了好多气。这也是我不大愿跟她住的原因。”吕娘顿了顿了又说,“不过呢,我还是觉得,你没得工作了,一大家人,光靠赵局长的工资,经济上还是有些紧张,赵局长每月还要给他母亲寄钱……”
冯莹剪断吕娘的话:“钱多多用,钱少少用。万一不行,我去茶厂选茶,也能挣几个钱。”
吕娘捧起一摞洗净的碗往橱柜里放,一面说:“我听别人说了的,到茶厂选茶,手脚最快的,一个月也只挣得到七八块钱。”
冯莹连忙又说:“我们吃菜,是自己种的;水,我去河里挑;米、肉要凭票买,又不能买多的;以后一家人的衣服、鞋子,我都自己做,就只买布。吕娘,您说这个日子过不过得走。”
吕娘放好碗,走过来,抿笑说:“那以后你们莫给我付工资。”
“吕娘,哪里有干活,不付工钱的,就是请人挑水,也要把钱嘛。”冯莹一本正经的说。
吕娘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到了十一月底,有天上午,冯莹去幼儿园给洁颖送衣服,刚走到三合院,收发员从办公室走出来喊道:“冯老师,你有一封信。”说着上前把信递冯莹,一面说道,“我正准备今天中午给你送过去,没想到你就来了。”
冯莹接过信,谢过收发员,再看信封,见是吕娘女儿写给吕娘的信,心想,回去跟吕娘说下,以后叫她女儿把信寄到赵彬单位。
冯莹回来,把信给了吕娘。吕娘看完信,对冯莹说:“女儿要我去他们那里养老,说元旦前,女婿来接我。”
冯莹一听,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望向吕娘说:“吕娘,我们不是说好了的,您不走吗。”
吕娘说:“前时,我觉得还是要把你们家的情况,给女儿说下,我就到邮电局,给女儿打电话,把你离职的事给她说啦。女儿说,她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又说她早就想把我接到她那里去养老。”
冯莹呆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吕娘。
吕娘又对冯莹说:“本来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但我又不敢不听女儿的话。”
冯莹叹气道:“这几个孩子都是您一手一脚带大的,他们对您非常有感情。您走啦,孩子们怎么习惯。”说到这里,冯莹声音哽咽了。
到了晚上,赵彬在单位开会回来,冯莹把吕娘要走的事,对赵彬说了。
赵彬说:“如果吕娘的女婿亲自来接吕娘,如果我们还坚持挽留,就不近情理了。”
冯莹神情沮
丧
地说:“那只好让吕娘走哦。”
过了十多天,赵彬从省里开会回来,他给吕娘买了一副金耳环。吕娘捧着耳环,激动的对赵彬和冯莹说:“我这一辈子,没得金银首饰,想都没想到,老了还得一对金耳环。”
吕娘知道冯莹他们没什么存款,这对金耳环肯定是用冯莹的离职补助买的。吕娘心里虽过意不去,但她又不得不收下金耳环,因她怕拂了赵彬和冯莹的一片好心。
十二月底,吕娘的女婿来了。吕娘临走的那个晚上,一家人聚在火盆边。当孩子们听说吕娘要走,都“哇哇”地哭起来。洁娴和洁雅哭得最厉害,她们分别站在吕娘身旁,摇着吕娘的胳膊,边哭边说:“娘娘,您莫走,莫走哟……”
洁颖也瘪着嘴巴,扑在吕娘怀里,放声大哭。吕娘的眼泪一直就没干过,这时,她摸摸这个孩子的头,亲亲那个孩子的脸,后来,又细语轻言地对洁娴和洁雅说:“你们两个大些,以后要多帮妈妈做事哈,照顾好弟弟妹妹。”
冯莹早就眼泪流了一脸。赵彬的眼睛也湿润了。
第二天早上5.30时,赵彬和冯莹就起来了。冯莹到外间叫孩子们快起床。吕娘对冯莹说:“外面冷,孩子们就不要去车站,你送我就行啦。”
正在穿衣服的洁娴和洁雅,听到吕娘不让她们去车站,就大声嚷道:“我们要去,要去送娘娘!”
这时,吕娘的女婿从招待所过来了。赵彬看了下手表说:“走吧。”
冯莹忙从床上抱起老四,赵彬牵着老三,老大和老二紧攥着吕娘的手,吕娘的女婿提着行李箱,一家人浩浩荡荡朝车站走去。
吕娘和她女婿刚坐上车,就到发车时间,车徐徐向前开时,孩子们跳着脚哭喊起来:“娘娘!娘娘……”
冯莹不敢正视贴着窗玻璃的吕娘,生怕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望了吕娘一眼,这时,她见吕娘的眼泪已顺着她那突兀的颧骨流下来。
从车站回来,上学和上班的都走后,冯莹开始收拾房间,她整理外间大床时,手触到吕娘的被子,感到被子里面还是暖暖的,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泪一下涌了出来。想着,被子还是热的,人却已经走很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