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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们到了?”姚禹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
  “还没有,前面路况不好。”赵寅磊出声解释。
  听到赵寅磊的声音,姚禹梦一个激灵,马上就清醒了过来,她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脚,被针扎似的感觉瞬间传到了全身,最终全落到了心里。
  车上还有别人在,想说什么也不好说出来,姚禹梦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给赵寅磊微信。
  其实是打算给他道歉的,短短几个字删了打打了又删,想想道歉的原因在教官教育人的时候哭泣,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看赵寅磊的反应,明显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姚禹梦最终改了主意,没有再提哭鼻子的事情,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首先对教官表示感谢,然后对自己鲁莽的行为表示忏悔,最后指天画地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写好以后看看,很像一篇标准的检查了,她打字的时候格外专注,一时间都忽略了有些颠簸的车上盯着手机看产生的眩晕感。
  姚禹梦想到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写检查是为了赵寅磊,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冤家路窄。
  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错别字,干脆地点了发送。
  这一下感觉整个人心里都轻松了好多,与此同时之前被强行屏蔽的晕车感也突然发难,向她猛烈地袭来。
  姚禹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瓶一直随身携带的风油精,拧开瓶盖深深地闻了一下,刺激的气味从鼻腔直捣黄龙,感觉脑袋上套着的塑料袋松了一个大口子,呼吸都顺畅了好多。
  车窗也碰巧在此时默契地把那个小小的缝隙撑大了一些。
  姚禹梦偷偷看了一眼赵寅磊,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好像对旁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蒙特纳村终于到了,车刚停稳,姚禹梦就逃命似的飞速开打车门下了车,仓促之下连背包的带子都只背了一边。
  靳宇还以为她是因为晕车憋不住要吐,赶紧跟着她下了车,直到看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车厢后面准备搬东西才放下心来。
  姚禹梦收拾好东西,第一时间就去村里看了珍妮和她儿子,这也是邝主任交代给她的一项任务。
  珍妮家在靠近村子边缘的地方,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简陋的低矮茅草房。
  姚禹梦走在路上,远远地就看见珍妮背着孩子在院子里烧火准备做饭。
  见到姚禹梦朝她走过来,珍妮表现得很开心,她赶忙站起身把手上的灰拍干净,走过来给了姚禹梦一个真诚的拥抱。
  姚禹梦给她和孩子做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见母子俩状态不错才终于放心。
  在珍妮热情的邀请下姚禹梦走进了这座像帐篷一样的茅草屋。
  “你丈夫和孩子们呢?”姚禹梦见珍妮一边背着孩子一边做家务,感到有些心疼。
  今天还是由村长的儿子尼克给姚禹梦当翻译。
  虽然话是对着翻译说的,但珍妮的眼睛一直看着姚禹梦,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中国医生的感激之情,对姚禹梦提出的疑问一一作答。
  原来她的丈夫贾巴瑞和孩子们已经早早去田里干活儿了。
  珍妮全家人都依靠丈夫贾巴瑞种植木薯为生。
  尽管贾巴瑞每日勤劳耕种,木薯的产量始终很低,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前几天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农业专家在当地政府负责人的陪同下来到蒙特纳村考察。
  贾巴瑞是全村种木薯最多的人,平时下田干活也是最勤劳的,再加上他小时候上过几年学,会说一点英语,所以被村长选去做陪同。
  说到这里珍妮明显兴奋起来,尼克解释道:“中国的农业专家非常敬业,他来考察时还专门去了贾巴瑞家的木薯田,他说我们这里可耕地面积广阔、光热资源充足,很适合农业发展。现在木薯产量低是农业技术匮乏造成的。下次来的时候他会给我们带来最新最适合我们这里的木薯品种,产量一下就能提高很多了。”
  在国内的时候姚禹梦没少听说这位农科院李教授的事迹,他是出了名的热带农业专家。上次在新闻中看到他的时候,由李教授主持的选种试验还正在进行当中。
  没想到进展这么顺利,这么快就筛选出了教授当时在新闻里提到的适宜非洲当地气候和资源条件的高产抗病木薯品种。
  姚禹梦拉住珍妮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皲裂的手,对她说:“这位教授在我们中国是非常厉害的人,如果能种上他培育出的高产高抗病的木薯,你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珍妮笑着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站起来从房顶上吊着的一个大号编织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把黑色的颗粒,把这些精选保存的种子拿给姚禹梦看。
  “这是中国专家送给我们的蔬菜种子,都是中国的蔬菜品种。他说这几种蔬菜很好种植,已经教会了贾巴瑞怎么种了。”珍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这里老鼠很多,贾巴瑞怕它们把这些珍贵的种子吃掉了,专门把它们拿袋子包好,用绳子吊在房顶上的。”
  姚禹梦哈哈一笑,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堆送给珍妮的东西:“这不是正好,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她把背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珍妮,仔细地说明每一种东西的用法。
  各类常用的儿童用药和一些基础的家庭常用药,都是从国内带来的。怕他们不会用,她细心地麻烦了医院的同事把每一种药的说明书都简单翻译了一下,和药一起放在对应的药盒里。
  给小朋友的婴儿奶粉是好不容易托人在市里买到的,在蒙特纳属于很稀罕的物件了,姚禹梦特意叮嘱珍妮要用烧开的水晾凉一点之后再冲泡,等温度合适了再喂给宝宝喝。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防蚊虫叮咬的清凉油风油精、灭鼠的粘鼠板之类的小物件,都是姚禹梦自己从国内带来的。
  她拿出一个蚊帐递给珍妮:“这是蚊帐,挂在睡觉的地方,把四周扎在床铺上,就可以防止蚊虫叮咬。没有蚊虫叮咬,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得疟疾、登革热、黄热病等一系列常见的传染病。”
  珍妮接过蚊帐,郑重其事地收好:“好的,这个我一定好好保管,好好使用。以前有人来村里给我们发了蚊帐,村里的小孩子不懂事,全都拿去做渔网捞鱼了。当时我们也不太懂这些,上次生病之后才逐渐明白,蚊子危害是很大的。”
  珍妮看着姚禹梦堆了一地的东西,说着话又忍不住开始抹眼泪:“姚医生,真的很感谢你们来玛喀提,感谢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帮助我们。”
  “谢谢你们,我爱中国。”她颤抖着嘴唇,磕磕绊绊,艰难地吐出一句声调不准,发音奇怪的中文,给了姚禹梦一个大大的惊喜。
  “哦,珍妮,你从医院里学得这两句话吗?你真的很聪明,说得很好!”姚禹梦感动地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让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的。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只要你和你的家人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我们的目的就达到啦!”
  简单的交代后,姚禹梦和村长的儿子从珍妮家走了出来。
  走出一段距离转过弯,看见珍妮还背着孩子站在家门口向着她离去的方向眺望,姚禹梦停下脚步,朝着她挥了挥手,又做手势示意她赶紧回去,珍妮却好像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像雕塑一样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尼克陪姚禹梦回去,边走边和她聊起天来。
  “姚医生,我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你们都是医术精湛的医生,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中国,反而要跑到我们这种贫穷又落后的地方?”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我父亲一定要我回来尽一个儿子的义务,我想我是不大可能回来这里的。”
  姚禹梦笑了笑,转过头轻松地和他开玩笑:“对了,差点忘了您还是部落的王子殿下呢!”
  “算了吧,我爸那个村长的名号都比酋长大些。”尼克也笑着摇摇头:“其实这也是我爸要传给我的责任之一。他说以前国内比较乱,送我出去是没办法,现在情况好了,让我一定要在村里待着,因为这里的人们需要我。”
  姚禹梦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这是事实没错,要不是因为有你,我们的巡诊工作都将会面对许多困难。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其实不同的时间我的想法也是在变的。”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声音都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刚开始决定参加援非医疗队的时候,仅仅因为知道我的国家有这样一项任务需要人去做,而我完全符合条件。在我的国家,能够代表国家出国做事,是一件光荣又伟大的事情,甚至我们来这里的名额都需要层层考核和别人竞争才能得到。”
  看着尼克惊讶的表情,姚禹梦丝毫也不意外:“来到玛喀提之后,我才真正明白我的国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项任务。这里需要建设,这里的人们需要生存,需要发展。老百姓们不能再像以前祖祖辈辈生活的那样过着吃饭一棵树,穿衣一块布的生活。世界发展日新月异,作为整个人类的老家,非洲大地不应该被遗忘,非洲大地上的人们更不应该永远挣扎在温饱线上。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你们需要帮助,恰好我们有能力帮助你们,也愿意来帮助你们罢了。因为我们的国家也曾经被帝国主义殖民过,我们的国土也曾经被百年的战火焚烧过,我们的人民也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挣扎过,但是我们咬着牙,挺过来了。我们可以,你们也一定可以。”
  一番话说得尼克泪流满面。
  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家乡来了很多中国人,他们修桥铺路,打井种地,样样精通,给这个和几百年前基本上一模一样的村庄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他的父亲正是在这些变化里看到了希望,叫儿子回来也是想让村里人和中国人沟通起来更加方便,能让村子的发展更快一点。
  这里贫穷、落后,但家在这里,根就在这里,肉体走得再远,灵魂却一直打着这里的烙印。
  这样的牵绊是不能斩、也斩不断的。
  这时,他们正好从村里唯一的水井旁走过。
  千百年来,他和祖先和他们的族人,一直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们来到了这片尼罗河边的草原上,开始了新的定居生活。
  他们肆意地生活,随意地生长。
  放羊就是把羊赶到草原上,种地就是把种子撒到土里。羊走到哪儿是天意,种子长出多少果实也是,连时间在这里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岁常见。
  伴随着频繁的战乱,躲避在这个偏僻小村庄的人越来越多,粮食、水、土地,都慢慢变成了稀缺资源,贫穷和疾病蜂拥而至,让人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中国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来这里的是一批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中国工兵。
  在那之前,水源地附近的一片草原被一群战乱中的武装分子变成了雷场。
  如此丧心病狂的布置只是为了让敌人来取水的时候多增加一些伤亡。
  至于最终是不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受害更多,这可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后果。
  那个时候,只要天不下雨,中国工兵就会准时出现在这片雷场。
  他们在非洲烈阳的炙烤下,穿着厚厚的防爆服,日复一日地埋头苦干,整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所有的地雷清理干净。
  当所有的工作全部完成,他们为了给这里的人们证明这块曾经的“杀人”草原已经变得无比安全,特意当着全村人的面手挽着手地从清理好的雷场走了过去。
  这就是尼克的父亲对中国人最初的印象。
  在这之后,中国工兵走了,中国的施工队又来了。
  尼罗河的水流季节性明显,蒙特纳一年当中总有几个月连人喝水都有困难,更不用说地里的农作物了。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打井,但是仅仅依靠人力,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有成功地打出一口水井。
  中国施工队先是派来了一个地质勘察的小分队,他们拿着各种老人家看不懂的专业仪器,在村子里忙活了好几天,之后就告诉了他父亲一个好消息:这里可以打井。
  之后他们就开着在草原上行动不便的大型机械,克服重重困难开始工作。
  见识过了中国工兵脚踩雷场的大场面,他们对中国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当清洌甘甜的地下水喷涌而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不已,欢呼雀跃,大家很快就自发地围着水井载歌载舞,比过节还要热闹。
  想到这里尼克擦掉眼泪,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和姚禹梦握了握手。
  他说:“你们是我的英雄。能认识你们是我的幸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姚禹梦也微笑着祝福他的家乡发展越来越好,祝愿他的村民们能够身体健康,免遭病痛。
  姚禹梦和尼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中国医疗队的巡诊地点。
  到了地方才发现,今天的日子真是赶巧了,除了中国援非医生的巡诊团,还有几个世界卫生组织防疟疾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在蒙特纳村开展防疟疾的宣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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