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里赵略认识两个,一个和她一样姓赵,另一个一个半小时前刚从她家里出去。
赵略看上去没什么波澜,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朝他们点点头,就扶着王双双要往外走。
孟沛初跟上来,帮她扶着王双双。
“没事,”赵略说,“你去陪朋友吧。”
她说“没事”比说“有事”更让他堵得慌。
“你刚生完病,怎么把一个喝醉的人塞上车?”
“孟沛初。”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心里的坍塌面积在变大。
“我没有弱到带不走她,希望你明白。以及,双双今晚可能会住在我家。”
已经是逐客令。孟沛初见过了田凯文的下场,便不敢再动,看着她把王双双塞进出租车的后座。
车子往前走,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孟沛初还站在那里。
孟沛初觉得自己心里都是坍塌后掉下来的碎渣子。
张璧影给孟沛初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以为手机出了什么问题。等了一会儿,对面才传来声音。
“你在哪?”孟沛初道,“我在二马路这边,你方便来找我吗?”
张璧影看了一眼导航,很近,说:“方便,十分钟。”
“地方我发给你了,我在门口等你。”
今晚是张放组的局,说是大年初一那天没有聚,初五迎财神,他们几个家里干企业的小一辈得聚一聚。孟沛初在孟沛霖“离婚门”中筹集资金时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搭桥,这次也不好不来,便跟赵略打了招呼出来。
他转回头去买了单,赔了不是,在门口等张璧影开车过来。
赵芊芊跟过来,他想起她是赵略的堂妹。他们那一桌人多,开始都要先喝一圈,他没注意到她。
“二哥要走了吗?”赵芊芊道,她跟着孟沛旻叫她二哥。“这次不够尽兴,下次一定叫上我?”她说。
孟沛初想到赵略就心痛,连带着对赵芊芊也温柔了些:“一定一定,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
张璧影的车停在不远处,就看到孟沛初在和赵芊芊说着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堂姐么?”看着孟沛初系上安全带,张璧影调侃道:“怎么,又对妹妹感兴趣了?”
孟沛初差不多已经熟悉了张璧影的性格,回她:“我也就是跟她说了几句话,你就已经脑补出一出大戏了。”
张璧影从后视镜里看他,见他脸上没有笑意,打方向盘:“那说说呗,怎么了,这么不对劲。”
孟沛初想了一阵,想不出来头绪,他觉得可能是他反应过大,但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在生气,他又想不出来她在生气什么。气他和朋友喝酒?可是她早就知道他经营一间酒吧,虽然他尽量不曾在她面前喝过酒,但他相信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他只靠动动嘴皮子就能谈成事情。她这样一个能看透他在二级市场操纵股票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按道理说不应该对国情没有耳闻。
张璧影见他攒眉扁嘴,催他:“你还没说呢,到底咋回事?”
孟tຊ沛初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一个女生,这个女生前两天感冒,我这个朋友还去照顾她。然后我这个朋友今天和我们出来喝酒了,他出门前跟女生说了出门办点事儿。好巧不巧,女生也上我朋友喝酒的地儿接她的好朋友。那女生就看了我朋友一眼,扶着自己朋友就走了,我朋友追出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女生表现得很冷漠。”
“这不对啊,明明一个小时前,我朋友出门的时候那女生也没有这么冷漠。”
张璧影只是笑,等笑完了,才有精力问:“真的是你朋友?”
“好好好,这个问题不重要。”她看到孟沛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接着说:“不过我要表扬你,出现问题知道求助,也知道反思,很不错。”
孟沛初尴尬得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只能望着窗外。
“你刚刚说,赵略去接朋友的时候看见你和你那一班狐朋狗友在一起?那一群人里是不是有一个赵芊芊?”
孟沛初摇头:“不会,她不是这种会嫉妒的人。”
张璧影看他一眼,语气是赞赏的:“非常好,你已经合格了。”
“至少知道不是女的就会嫉妒另一个女的,已经脱离出那么多认为女人善妒的男人群体了。”
“不是嫉妒,那她可能就是纯粹看不上那个人。我跟小略接触不多,但是我挺喜欢她的,她和她那个堂妹在很多方面完全是南辕北辙。”
“对了,你以前见过赵芊芊吧?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孟沛初在脑海里搜索,只能说:“我想不起来有什么印象,就觉得她爹很爱教训人,老古板。小时候在我家,有次她爹当着很多人的面教育她,我还顶撞过她爹,被我爹又收拾了一顿。”
张璧影打着转向灯,想了想那个场景,开玩笑道:“你勇于出头,帮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化解了一点尴尬和危机,人小姑娘就喜欢上你了。二少爷,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孟沛初消化了一下她说的话,说:“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应该没这回事吧。”
到了目的地,张璧影停好车,道:“谁知道呢?我这不是在帮你找原因嘛?就是提个醒而已。”
她不打算告诉他青春期时候的那封情书,这是越界。她也不会告诉他自己对赵芊芊的印象,那挺没意思的。女人也不全是刻板印象里的总爱在人后说小话。
“上一场没喝明白,这一场我请。”张璧影道。
孟沛初跟着她进去。他莫名觉得张璧影对赵略的认识比他要深刻得多。她们那晚在江边互相喊话的场景他还记得,那一刻,他是有点羡慕她的。
张璧影过年在家待不住,继母早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她父亲要和亲戚朋友喝酒,回来就让她煮汤伺候。家里的保姆也要过年,她父亲也是在这时候才能感受到养女儿的“用处”。
到了大年初三初四,她就被各路亲戚朋友的相亲局淹没了。最后的相亲对象是一个小公务员,言必称政策方针,对她这样“资产阶级”的后代怀着改造的热情。
张璧影一直运营着一个自媒体账号,在上面发发所谓名媛的吃吃喝喝,有钱有闲不上班,别墅豪宅名牌包,五万块的沙发,限量款手办。张璧影知道这些东西很庸俗,可架不住人民群众喜欢。于是三年下来,就有了近二十万粉丝,虽然不是什么顶流,可好歹有了一点份量。她上次在孟氏的股票上赚了一点钱,打算做一个自媒体矩阵。
她父亲和母亲给她的教育是她不需要工作,工作是可耻的,她的余生,只要等一个男人把她娶走就好。她的生活,也不过是由一个男人豢养,到由另一个男人豢养。她母亲、继母都是这样过来的。随着经济形势下行,行业衰退,主要是她父亲终于有了一个儿子,那一套有关她过去和未来的“秩序”便悄悄倒塌。
没花多少时间,她就意识到,他们所有人,她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真正拿她当过一个人。于是她开始为自己攒钱。她运营的自媒体账号就是她为自己留的后路,但她同时也没失掉对重组一个家庭的信心。
可是相了这么多场亲下来,那个叫做“信心”的东西,被放在磨刀石上磨啊磨,最终磨成了利剑,刺进了自己心里。张璧影身上的另一部分却复苏了,她决定找孟沛初,就是希望借他的势。她要自己干。
听懂了张璧影的来意,孟沛初倒也没矜持,道:“我看行,你教我读懂她,我入股你的公司。咱们来谈谈怎么干吧?”
张璧影举起杯:“听上去你稳赚不赔。”
孟沛初和她碰杯:“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只能说收益跑过了风险而已。”
“你目前的账号有点单一,只分享阔太太的日常,吸引的人群购买力恐怕有限。当下最有购买力的是哪些人?大城市的女性白领。她们高薪,未婚,不买房不买车,活着为了自己开心,同时这帮人也是最卷的,从脚后跟道头发丝都要精致,精致不得需要钱?但这帮人也是最不好糊弄的人,她们念过书,见过世面,很多事情都能把前因后果捋明白。我建议你同时开一个针对这类人群的穿搭和财经知识分享账号。知性、优雅是你这个账号的特色。”
张璧影有些吃惊:“可以啊孟总,我小看你了,对社交媒体的认识挺深啊。”
“不过修正一下,不是阔太太,姐本身就是富婆。你对这些东西了解这么清楚,是做了些功课吧?这是为谁做的功课啊?”
孟沛初脸热了一下,道:“哪有,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点也不卷,也不精致,也不理财。”
“我其实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或者说,她需要的不是我。”
张璧影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他之前说的那个“什么都不需要的人”是赵略。但也有些好奇,在她心里,赵略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需要的人”。
她安慰他:“你先别丧,你说你社交媒体都浏览了,再多点耐心,多了解了解她的过去,兴许就有解呢?”
“可我眼下的题就难解啊。”孟沛初又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咔吧咔吧的,还很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