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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崇被李莱尔拐到绣坊去。
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来过,时崇竟感到莫名不自在。
李莱尔反倒神色如常。
回来的路上,风雨彻彻底底地浇了他们一趟。不及时洗澡的话,很容易第二天就感冒。
李莱尔拽着他直到绣坊四层歇脚,才记起家里没有适龄男性的衣物,“坏了,要不让你穿一下老陈的衣服?”
说着话时,她脸上盛开出那种挑逗人的的笑容,像被风吹落的蒲公英刺挠得他的心痒痒的。
时崇知道李莱尔是故意捉弄他的。
他不是没见过陈明河平时家里穿的,一式不变的白色跨栏背心共有十几件。而且陈明河的身材跟自己相比瘦小些,倘若他真的上当穿上,衣服肯定撑开线,那才是啥都漏光了。
想到这些,时崇连驳她的心都没有,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我去对面商铺买。” 立刻噔噔噔下了楼,跑到楼脚,只听身后李莱尔大声唤他名字,“时崇——”
时崇抬头,李莱尔正倚在栏杆那,闲散非常的模样,用唇语慢腾腾地对他说,“我占用四楼的淋浴间,你要洗的话可以去三楼。”
“别 闯 错 啦。”最后这四个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吐出来后,得意洋洋地提起唇角。
她是存心玩他的。
时崇气急败坏。
李莱尔就乘这个空档洗了热水澡。
她略微了解时崇一些事迹,他为了联姻的事怼过周已晴,和家里掰了,当初在大会上第一个为自己鼓掌的人是他。
只是听别人这么说,李莱尔马上联想到时崇冷笑的嘴角弧度,气急败坏时眼睫像扑腾扑腾开合的羽扇,还有无意识鼓起的腮帮。
热水打在肩膀上溅开了花,李莱尔没忍住笑出声。
笑容还没彻底蔓延开,她很快意识到,以为对方可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扳正水阀到“off”的位置,她套着厚毛巾趿拉拖鞋出来,厚重的鞋跟响亮地敲在地板上。
外面木制楼梯层上的踏步声也跟着她的步伐增大响度,呼应她似的。
时崇推了门进来,看见李莱尔也是洗澡完毕,郑重其事地说,“你们这儿附近有可以租赁的地段吗?”
离开时家前,时崇已经布局得差不多了,联系了聊得好的几家公司,后续会有会合作计划。因为经常跑去李莱尔家,他早已看中西门街这里的产业模式,大有发展空间,亟待一只推手。
时崇推门进来,他也刚洗好澡,头发乖顺服帖得不像他平时咄咄逼人的样子。
像精品店里的棉花娃娃的时崇朝他走过来,嘴巴翕动着说些什么。
李莱尔拿着干浴巾轻轻揉搓头发,前倾身子凑近时崇,让他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
沐浴液和洗发水交融的清香在他们之间弥漫。
闻到时崇身上的香味,李莱尔立马知道是淋浴室洗手台左手边第二排的沐浴露,柠檬味的。
水珠顺着他柔软的黑色发丝滚落下来,砸到李莱尔的手背上。
他们靠得很近,很近。
李莱尔得以在这一刻得以描摹时崇的脸,目光向下依次游移。
毛茸茸的眼睛,挺立的鼻梁顺畅而下,还有玫瑰花瓣般娇嫩的嘴唇。
玫瑰花瓣 ,应该很好吃吧。
嘀嗒。
水珠顺着时崇的发丝砸在她手背上。
她的视线明晃晃地地他唇瓣逗留,像离家久久未归的游子终返故乡,从此不愿离去。
好想吻上去啊。
但这好像有点太流氓了。
“李莱尔。喂。”
一只大手在眼前摇曳出残影。
“你刚刚在听我说话吗?”时崇仿佛在忍受一头鲁莽的小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李莱尔仿佛看见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舒张 。李莱尔再直直将目光送过去,时崇像被铁锅里炼出的煤炭烧灼,逃离她的视线,不敢再看她。
“我最近住在你这可以吗?”
“可以直接住我们家楼下呀。”李莱尔不宽容地下发赦令,直起身来,“还有一个房间是空着来当书房的,我曾经住过的,你不介意的话……”
“你的房间?”时崇在提出这一句提问后彻底哑然。
“高中周末放学回家暂住的地方,后来东西多了房间太小了,这一间就被空下来了。”李莱尔解释道。
“叔叔不介意吗?”
“他听我的。”李莱尔宣布。
李莱尔见时崇迟迟没发表意见,推他往书房走。
房间收拾得很整齐,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办公用的电脑,角落还有摞着书堆的书架。
时崇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书架,一定装载很多她的回忆,“那里的书可以动的吗?”
“随你心意。” 李莱尔回忆一圈,没想起这里有放什么私密物,没有阻拦。
外面雨停了,太阳从乌云里跑出来。
阳光暖烘烘的味道充斥这所十几平米的小隔间,光线透过玻璃窗,在床单上划出一小块亮晶晶的平行四边形。
时崇敛声屏气,害怕破坏这太和谐的画面。
他喜欢这里,屋子不算大,阳光就能把小房间整个填满。不像小时候的家,空旷到寂寥。
床单和枕头被套都是一个样式,简单的粉色碎花,中规中矩的朴素。莫名让他感觉到心安。他躺上去,一个星期以来应付各方的疲倦在沾到床后,彻底得到释放。
一股簇新的、刚被绞洗过的味道,引他无限遐想。
时崇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盯着天花板上叮当作响的风铃发呆。
李莱尔在这个房间会做什么呢?做完作业她又有什么样的兴趣爱好?在学校和在家很可能展现的是截然不同的自己。
好奇心催促他坐起来,鬼使神差走到那个被各类书本填饱的角落。
眼睛瞄到一本书脊空空的小说被排挤,孤零零地立到一边,他顺势抽过来看,结果手一滑,书本啪的毫无城府展示它掏出自己的心窝,展示它所拥有的一切。
时崇蹲下去捡。
*
倘若回忆过去,李莱尔的课余生活确实很无聊。
可以这么说,除了学习其他时间都被刺绣给占据得满满当当。学校安排的功课很紧张,唯一剩余可以用来喘息的机会全被李斯萍的刺绣课,密密麻麻地封上,不留下一丝透气口。
就算从事再热爱的职业也难免会产生倦怠情绪,更何况李莱尔对刺绣也只是抱着相敬如宾的态度。在学校接受高压教育,回到家还得被迫钻研苦学,偏激的想法自然多了起来。
也难怪自己为了逃避刺绣,而选择用极端方式结束这一切。
小树林故意挡下那一刀,报应立马兑现,李斯萍又要当众罚她跪。
让她跪便跪,让她将整幅刺绣剪掉便剪。呵斥声到来前,李莱尔膝盖便先软下。
身体做出完全服从的动作,头颅却被什么膨胀的东西顶着,不愿意降下来。
李斯萍见她这幅模样,火气直接升至最高档,“你要挑衅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吗?有本事就赢过我。”
所以在李斯萍去世之前,支撑李莱尔的就是赢过李斯萍,而且要方方面面赢得漂亮。
既要被人喜欢,也要技术过硬。
李莱尔打开仓库。
那幅从时家带回来的《锦鲤戏春》就摆在第一个柜架上。
用丝线编织而成的鲤鱼栩栩如生,腾空在木框里,中间还漂浮着绿色的丝线织成的海草。
李莱尔继续往深处走,柜架上有团扇、龙凤褂裙、以及刺绣屏风等等。陈年作品,做工精致却无人问津。
她的刺绣水平现在已经突飞猛进了,她能够把绣坊撑起来了。
可这些李斯萍都看不见了。
原本一切就是为了反抗她而努力反抗的,这些突然没有意义了。
李莱尔沉浸在黑暗里无法自拔。
咚咚咚。
李莱尔心里猛然一跳,慌忙转过头来。
清脆的叩击声响了三下,门把手浑圆地转动。
地下仓库当年建造时,完全只考虑到绣娘的需求,天花板低矮到只能容纳高大男子低下头来才能踏入。
时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饶是如此也砸到后脑勺,吃痛了一声。
李莱尔瞧见时崇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仓库的吊灯正挂在门口,映在时崇的眼里是打不碎的一枚玉币。
“我差点又找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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