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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优步,挺着啤酒肚的金发司机帮我把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塞进了后尾箱。他问我去哪里旅行回来?我回答,这是我第一次来洛杉矶,我是来读书的。他惊讶地看着后视镜说,第一次来,竟然没有人接你?你要去办银行卡和电话卡的,没有人陪你去吗?
我笑笑,说我都在网上搜过流程了,自己便可以解决。他有些同情地撇了撇嘴,那副样子让我厌恶。我很讨厌别人同情我,被人怜悯的感觉实在恶心。
我低头打开微信,有六十几条未读信息,大约四十条来自同学,剩下的二十几条来自我约会过的男人,都是在询问我落地了没有。其中有一个开黑胶收藏店的小老板,他再三问我,真的不需要叫他在洛杉矶的朋友来接我,帮我安顿下来吗?他如数家珍地列了三四个在洛杉矶的朋友,毫无必要地对每一个人的事业和成就都进行了添油加醋的解说,也不忘告知我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如孔雀开屏般向我展示着他的人脉实力。
我没有回复,直接将他拉黑删除,并顺手拉黑了包含着他的那个朋友圈标签里面的所有人。我又点开其它的标签,找到“科创公司”“出手大方”“35+”“金融”“二世祖”“脾气差”“已攻略”“发展中”等几个标签,把里面的男人也全都拉黑删除了。
全新的开始,这是个与那片大陆的一切都毫无瓜葛的全新的开始,我默念道。故乡已经被我玩脏了,积攒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就让一切肮脏都留在过去吧。虽然和其中一些男人保持联系还能使我获得一些钱财,但我实在不愿漂洋过海地将旧生活的鬼魂带入新生活中。
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我预定的公寓,期间我很困,但是没敢睡着。一是怕司机不是个好人,我紧紧盯着谷歌地图的导航,生怕他有一点偏航;二是现在才上午十点,如果白天睡多了怕晚上睡不着,时差倒不过来。
洛杉矶的阳光实在刺眼,在高速路上路过市中心的时候,几栋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夺目的光。我好似恍然回到了深圳,一颗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但是,等车转过弯,展现在眼前的便是山谷里铺散开来的低矮楼房,白色的外墙顶部盖着浅土橙色tຊ的屋顶,绿树掩映,安静地坐落在层层叠叠的山坡上——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洛杉矶,离夏浚译已经隔着一个大洋,我不必害怕。
我录了一段视频发给李菲菲。她没有回复我,也没回复我落地时跟她报平安的信息。昨天出发前她没有起床和我说声再见,我在日本转机时给她拍了一个免税店的米菲玩偶,那是她很喜欢的卡通形象,她也没理我。
我知道她并非冷漠。恰恰相反,她其实是因为太难过我的离开,才会用这种方式去逃避内心的情感。李菲菲的生命中充满了获得,只经历过两次失去:一次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次便是这回失去养女。她虽然天真烂漫但并不愚蠢,她隐约能意识到我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比夏浚译更加清楚我不会回去了的事实。
看向窗外陌生的景色,想着已经逃离的那片陆地,我顿觉恍如隔世。
我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花了不过三天就将在洛杉矶的一切都置办好了——房屋合同、电话卡、银行卡、保险、生活用品、租车……我租了一辆二手的玛莎拉蒂,白色敞篷。前任主人将其保护得很好,几乎是全新的外观,看上去远比我实际付的价格值钱。
选这种车并非仅仅因为我爱慕虚荣,还因为只有开这样的车,才能引来更多男人的喜欢,也能降低有些小钱的男人们的警惕。如果说在情场上历练的几年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男人虽然喜欢控诉女人拜金,但他们在有钱人面前的模样比谁都更孙子。
我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灵魂伴侣,我要的是一个有美国国籍的人的求婚。作为一个来三流影视学院读编剧专业的传媒类学生,我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能通过工作或者人才签证留在美国——虽然我写作天分不错,也爱写点东西,但洛杉矶遍地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有才作家。要在对处于鄙视链底端的亚裔硕士留学生的歧视中杀出一条血路,和那些母语就是英语的人竞争写作,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更何况,无论是人才还是工作签证,都是要隔几年就更新一次的。只有找人谈恋爱结婚,才是我有绝对信心能做到且能一劳永逸的事情。我只需扮演三年尽职尽责的妻子的角色,之后便可以提出离婚,拥有自由自在地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生活的权利。
我仔细地给理想中的未来丈夫做过侧写:他不需要特别有钱,毕竟太过有钱的美国人超出我的认知范围太多,我没有全然的信心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掌控住。他只要能保证我日常生活的开销,并在离婚后不至于拖欠赡养费就可以。加州的离婚法偏向女性,说不定我还能将他的房子据为己有。那样我便可以居有定所,坐拥一笔无需挪动的存款,每个月有稳定进账的生活费,过上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日子。到时候,我想写东西就动动笔,不想写了就出去旅行。我不必再费心装什么懂事的女儿、可人的女友、温柔的妻子。我将会毫不掩饰地成为原本的我,且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惩罚。那日子,想想就美哉。
洛杉矶不缺这种不上不下的男人。他们每个月拿着家里信托的钱,来这儿追求前途渺茫的演员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去几个试镜,但大多数时间在吃喝玩乐。他们都有一颗无处安放的虚荣心,喜欢通过约会少数族裔来标榜自己的政治正确和思想新潮。
虚荣的人最好掌控,因为我就很虚荣,知己知彼,我门儿清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会吝啬对他们的夸奖,也会适时皱眉让他们努努力,去赢得他们已经习惯了的不可或缺的甜头。等到属于我的那个“不得志但家里有钱的演员预备役”出现时,我一定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他,拿下我未来的美好生活的包票。
更何况,洛杉矶气候不错,阳光火热,天空蔚蓝。我是仔细盘算好了一切才选定这里的。
今天是新生入学指导日。我起了个大早,洗干净头发,十分用心地化了个妆;我穿一条看上去很随意但设计精巧、凸显身材的略带灰调的绿色吊带连衣裙,戴着卡地亚的金色六芒星项链,开着我的敞篷玛莎拉蒂,从学校的前门绕进了停车场。我引来了许多路边学生的目光,这是意料之中的——我未来的丈夫可能就在其中,注意到我,认为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女人,从此衷情于我,方便他之后为我所用。
我连妆容都一改之前在国内的清淡模样,柳叶眉改成了挑眉,眼影换成浓重的棕色小烟熏,打着存在感较强的阴影和高光,贴上稍显夸张的假睫毛。加上来之前特意晒的小麦色皮肤,活脱脱一个张扬的亚裔美人模样,正中那些觊觎亚洲女性、有“黄热病(YellowFever)”的美国人的下怀。
我的汽车喇叭里放着强尼·卡许(JohnnyCash)的《火焰之环(RingofFire)》,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爱听他的歌。我放这首歌的目的是:如果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听着惯例来说老一辈的白人男性才会喜欢的经典曲目,这种古怪的反差感会令人记忆深刻,也能有效地对美国人释放出一个信号:我对他们的文化并不是一无所知,和我约会聊天不会干干巴巴、无话可谈。如果有人想要和我搭讪,这件有趣的小事也能给他们提供破冰的话题。
学校很小,地下车库里的豪车倒是很多——这种野鸡学校确实容易吸引有钱但无能的中国富二代,而这些人恰恰是我要避免的。他们通过国内三本院校的2+2合作项目来到这里,一般都会选择在镀完一层薄脆的金之后便回国混日子,与我的计划完全相悖。
大学四年,我没少和这类人切磋。我对游手好闲的二世祖的态度,从一开始诚惶诚恐进展到后来轻易拿捏,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虽然有把握能让他们认识我不出两个星期便付出很多金钱,但我当前首要的目标不是捞钱,而是得到美国绿卡,这是他们给不了的。
实践出真知,有了足够的样本积累,我便能很轻易地将人标签分类,然后套用进我摸索出来的与之相处的公式。
虽然目前我对美国男人还没什么经验,但我相信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很快也会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停好车,跟着手机上的课程表,我走到了一楼的新生迎接教室。学校不大,走廊里面挂满了电影海报,还有来这里演讲过的好莱坞编剧、导演、演员与校职工的合照和签名。餐区的深蓝色椅子上坐着三五成群的学生,好像是在讨论剧本或者拍摄时间表,一个个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我想笑——他们好像并不清楚这所学校根本无法让他们进军好莱坞。毕业后他们大多要去当服务员和跑网约车,一个个还沉浸在幼稚的电影梦里自我高潮,真是愚蠢得令人发指。
我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推开了目标教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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