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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吗,我怕你带不动我,不然你骑车,我跟着跑吧。”晚上好像要起风了,小麦摸了一下鼻子,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
  “不要小看我,”蒲芝荷把车蹬到他跟前说,“我甚至可以把你公主抱上来。”
  此刻的宿舍楼下有不少搂抱在一起的情侣。小麦穿白底红字的美式复古连帽卫衣,露出下午刚又被晒黑了一度的瘦削脸庞。他正正伫立在宿舍楼门口,两边的路灯打在身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路延伸到蒲芝荷脚边。不怪别人侧目瞄他们,他们确实挡着道,还有点像演偶像剧。
  还是找奶奶比较要紧,小麦三两步走下台阶坐上去,折叠好胳膊腿,让自己盘踞在粉红色的后座上。
  蒲芝荷一个漂亮的拐弯就骑着车往教学楼去,楼上突然传来响亮的齐呼:“麦序加油!”
  所有人都向上看,原来是小麦室友们叠着罗汉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像挤在巢里的雏鸟似的张大嘴滋里哇啦乱叫,而小麦只留给他们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祈愿蒲芝荷没有听到这群显眼包的声音。
  蒲芝荷听到了。她觉得他们幼稚得有点好笑,不过这种幼稚并不招人厌,十年前她和祝甫约会,他室友好像也干过这种事情吧。联想到祝甫,她心里很是不爽,于是把车子蹬得飞快,穿梭过一群抱着书刚下课的新生,等到人少的地方,她渐渐放慢速度,才觉得两腿都有些酸了。
  坐在后排的小麦也终于敢放松紧抓座位的手,刚有几次他都想直接上脚刹,幸好蒲芝荷下一秒都灵巧地避开了人。
  “我好久没有这样骑车了,你看,我还可以这样。”蒲芝荷说着两手都撒了把。本以为小麦会跟着欢呼,没想到他一脸惊恐,她决定还是别吓他了。
  “奶茶呢?”她问。
  “肚子不饿,不太想喝,留给室友了。”他答。
  “人家给你买的,别随便送人呀。”蒲芝荷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小麦不知如何作答,幸好风把她的头发吹到小麦的脸上,撩得他鼻子痒痒,终于打出了那个喷嚏,就这么糊弄过去。
  “怎么头发不擦干就出来,这样吹风会感冒的。”蒲芝荷说着扭头看他一眼,“把帽子戴上吧。”
  “今天吃饭怎么样?”小麦看着她的后背问。
  “很不妙,好像要结婚了。”
  小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蒲芝荷又说:“如果咱们可以去一次敦煌就好了,我还想和你奶奶一起去看壁画呢。”
  “会有机会的。”
  已经到了小麦说的阶梯教室,里面并没有杭柳梅的身影。两人只得辗转去其他地方。
  他们在这座早已熟悉的校园里从黄昏找到夜幕降临,连小麦的头发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吹干了。他任由蒲芝荷把自己带向东南西北,心一直向下落,落在角落里慢慢研磨,化成浓重的墨水。他斟酌着怎么和她开口聊天,把自己都斟酌成了一篇漂亮文章,只可惜都融进了夜色。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拨通了备注是“老爸”的那个号码,和杭柳梅的一样打不通,再看他的朋友圈,是秦岭某个不知名峪口的晚霞,配文只有一个表情符号,是只帐篷。
  他给姜云逸留言:“爸,奶奶和你一起进山了吗?”
  蒲芝荷一个急刹车,小麦只顾着捏紧手机,撞上了她的后背,才发现蒲芝荷穿得比他还单薄。揉着鼻子坐好,他有些局促地向后撑着身子,刚想问有没有把她撞疼,蒲芝荷先扭头问他:“我先去把车还了吧。你想想还能去哪找?”
  麦爸一直没回消息,家里也还是没有人。
  小麦想了一下,好像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找,但不适合现在去了。是爷爷的墓地,在南郊公墓。奶奶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打招呼自己个儿去看爷爷。
  蒲芝荷想到昨天杭柳梅找到那幅画后大喜大悲的样子,有几分相信这个可能,拍了一把小麦的肩膀:“那走吧,在关门之前找一遍,总比干等着强。”于是两人抓紧时间打了一辆车往公墓去。
  蒲芝荷在车上问小麦,你的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爷爷?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都是爷爷奶奶带我。开家长会分两种情况,如果考得好就奶奶去,考得不好就爷爷去。爷爷给我买漫画书,不过我写作业的时候他会把漫画都拿到一边去自己看。我小时候养的蝈蝈和小鸡都是爷爷买回来的,我的第一只小狗也是和爷爷一起捡的。他原来是工程师,为了奶奶才留在敦煌,所以数理化很厉害,直到我念高中都还能看懂我的数学作业……”他描述得杂乱无章,原来快乐的回忆太多了,小麦也有些想他了。
  看他表情变得柔和,蒲芝荷脑袋里浮现樱桃小丸子的爷爷说的那句“即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但我最最最偏袒小丸子了。”大概小麦的爷爷也是这个风格。蒲芝荷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杭柳梅到了这个年纪,还有着年轻时候的天真娇气。
  到公墓的时候里面拜祭的人已经走光了,门亭里的大爷暂停新闻联播,放下油泼面,走出来驱赶他们:“快闭门啦都别进去啦,以后早点来,哪有这个点来扫墓的啊。”
  小麦上前解释:“我们就是进去找个人。”
  大爷眼一闭,嗔怪道:“那就更不着急了,里面的人都跑不走,什么时候找都行。”
  蒲芝荷哭笑不得:“我们找的是活人,家属还在里面,我们就进去十五分钟把她带出来。”
  大爷抹了一把嘴边沾的辣子面,看看手表,思考两秒后挥手放人:“那你们动作快点,我这准时锁门啊。”
  两人进去之后直奔爷爷的墓碑,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墓碑前也没有花果纸灰,看来奶奶并没有来。蒲芝荷从包里拿出一颗苹果两只香蕉递给小麦:“这是我们中午吃饭送的果盘,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带回来了。既然来了就祭拜一下吧,解释一下不是咱们怠慢,只是太匆忙了。”
  小麦接过去,芝荷姐今天一身时髦装扮,真不晓得那么小的包怎么塞进去这些水果的。他听话地摆上。天黑透了,墓园放广播通知离开。蒲芝荷和小麦走到门口的时候,黑铁栅栏门已经上锁,缠绕着笨重铁链和生锈锁头。门亭里是黑的,刚看门的大爷不知去向,多少有点都市灵异的前奏。
  蒲芝荷问了两声有人吗,无人应答。小麦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他这才记起来下午光顾着比赛,一直都没充电。
  “刚他眼睁睁放咱们进来,怎么不等咱们出来就把门锁了,还没到约定时间,人也不见了。”蒲芝荷走回来对小麦说,但却扭着脸不停向四周张望。阴风阵阵,远近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连结栅栏的是一圈不高不低的石墙,她向小麦提议:“不然,咱俩翻墙出去吧?”
  蒲芝荷的妄为总是超出小麦的想象,现在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奶奶玩失踪,芝荷姐在墓园翻墙,全靠他维持基本秩序。
  但这样的日子好像是也挺有趣,小麦点头同意。
  蒲芝荷双手扒在墙上试着爬上去,小麦在她身后也有些紧张,随时准备接住她。但墙对她来说太高了,手臂用不上力,几次都上不去。
  蒲芝荷望四周寻找垫脚的东西,小麦蹲在地上让她踩着自己的背,蒲芝荷拒绝,小麦单膝跪地拍了拍肩膀对她说:“芝荷姐,那你坐上来吧,我撑着你上去。”
  蒲芝荷还在犹豫,小麦以为她担心危险,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着。”
  于是蒲芝荷靠坐到小麦的肩膀上。小麦的肩膀很结实,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他的胳膊,掌心传来他的体温,蒲芝荷突然有些害羞,幸好天黑,小麦在下面也看不到她脸红。小麦仿佛没有感觉到她身体变得紧绷,他一心担心她摔下来,只顾着扶着她的腰和腿慢慢站起来。
  蒲芝荷两手撑在墙头,试着把一只脚蹬在墙上,一下没稳住,小麦立刻伸手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几乎将她半拥在怀里。她不重,脊骨的触感很明显,小麦手上用了一把力,将蒲芝荷扶了上去,这才发现额头都沁出了汗,心也跳得很快,明明不热。
  蒲芝荷蹲在墙头向下看,那一边是草坪,虽然有点高,但可以跳下去。她把碎发捋到耳后,正打算纵身一跃,被一声洪亮的烟嗓喝住:“哎哎哎——那女子爬到墙上干撒泥!你们进去找人怎么不走正道!”大爷还算古道热肠,边喊叫边搬来梯子。
  “我就去上个厕所,你俩就要翻墙了,”大爷点了一支烟,还想批评点什么,突然想起关键的事情,“哎你们不是说进去找家属的吗,你们找的人呢?”
  “人没在。”蒲芝荷和小麦拍身上的泥土。
  “那你说你们折腾这一趟干嘛啊?你俩开车了吗?这会都没什么公交了,你们要是叫车,人家司机都觉得害怕呢,大晚上谁来的公墓拉客,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蒲芝荷和小麦对看一眼,大爷看他俩确实没辙了,从门亭后推出一辆旧自行车说,我这把车抵给你们用,骑上大道好打车。”
  “多少钱?”
  大爷伸出一只手:“不贵,五百。”
  小麦打算付钱,却想起手机早已关机。蒲芝荷在一边坚定地说:“一百不还价。”
  大爷把车塞到他俩手里,成交。
  “你太厉害了,芝荷姐。”小麦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由衷地向蒲芝荷表达敬佩。
  蒲芝荷扭头说:“走夜路有点太安静了,那你给咱们唱首歌吧,唱一首昂扬正气的。”
  小麦思忖良久,开口就是《好汉歌》,当他唱完最后一句“风风火火闯九州”,蒲芝荷一个急转弯然后刹车, 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到家已经是后半夜,却仍然没有杭柳梅的消息,蒲芝荷安慰小麦先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报案。第二天他们还没醒,杭柳梅就已经回到家里来了,回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只黑脸暹罗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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