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遥只记得自己清早出门时看到路边车旁候着的小孙和艾米,正要生气戚校过于无聊,艾米便通知她严磊出车祸伤势不明。 “杏遥。他昨晚冒雨去明月山庄这事你知道吗?” 艾米这样问过她,杏遥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她被带到温暖明亮的休息室等候,那里的气味很清香,像秋日暖阳照耀的森林,还有舒缓动听的钢琴旋律。她坐在那,怎么看就像是在等待好朋友的早午饭约会,而不是丈夫的死讯。 但他的确死了。 艾米办事得力,是戚校最信任的员工,两人共事七年,他一句预防家属闹事,艾米便做好万全应对。 她特意安排多辆车接家属,亲友邻居想来都来,一次性解决。 治丧小组共计二十人,从家属达到的那一刻起,每人负责一位,24小时贴身陪同安慰答疑解惑。 凡是家属想问的话,不用开口问便有答案。死者出事前是否饮酒或过度疲劳、事故原因调查进度、保险理赔流程、严磊近半年的工作排班、事发前24小时和公司的沟通情况、丧葬安排……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专人汇报,没有新进度就重复解释流程。 家属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操心,哭就行了。 张霞早已不知哭晕了多少次,严兵一夜之间苍老,他的悲鸣呜咽久久回荡,杏遥明白了自己的恶毒。 她想起自己给严磊发的微信,说严磊的人生很幸福,换作她这样活一次,明天死去也了无遗憾了。 杏遥说这话时发自真心,可她此刻看着养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恶毒。 她了无牵挂可以不惜命,但不可以对一个父母健在的年轻人说那样的话。 一同前来的邻居隔天就被送回去了,只留下亲属。严喜的妈妈带着女儿回严磊家收拾屋子让大嫂住,看到了满屋子的空酒瓶和烟屁股。 她把这事告诉严磊父母,说孩子这段日子肯定有压力才出事的,又问责公司不关心员工的身体状况大半夜安排工作。 艾米再次拿出严磊近期频繁请假不工作的记录、不许他雨夜进山的聊天记录应对。 正说着,张霞突然扑过去拉扯着杏遥开始打骂,骂完了又抱着她哭。 张霞是农村妇女,干惯了粗活一向力…
杏遥只记得自己清早出门时看到路边车旁候着的小孙和艾米,正要生气戚校过于无聊,艾米便通知她严磊出车祸伤势不明。
“杏遥。他昨晚冒雨去明月山庄这事你知道吗?”
艾米这样问过她,杏遥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她被带到温暖明亮的休息室等候,那里的气味很清香,像秋日暖阳照耀的森林,还有舒缓动听的钢琴旋律。她坐在那,怎么看就像是在等待好朋友的早午饭约会,而不是丈夫的死讯。
但他的确死了。
艾米办事得力,是戚校最信任的员工,两人共事七年,他一句预防家属闹事,艾米便做好万全应对。
她特意安排多辆车接家属,亲友邻居想来都来,一次性解决。
治丧小组共计二十人,从家属达到的那一刻起,每人负责一位,24 小时贴身陪同安慰答疑解惑。
凡是家属想问的话,不用开口问便有答案。死者出事前是否饮酒或过度疲劳、事故原因调查进度、保险理赔流程、严磊近半年的工作排班、事发前 24 小时和公司的沟通情况、丧葬安排……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专人汇报,没有新进度就重复解释流程。
家属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操心,哭就行了。
张霞早已不知哭晕了多少次,严兵一夜之间苍老,他的悲鸣呜咽久久回荡,杏遥明白了自己的恶毒。
她想起自己给严磊发的微信,说严磊的人生很幸福,换作她这样活一次,明天死去也了无遗憾了。
杏遥说这话时发自真心,可她此刻看着养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恶毒。
她了无牵挂可以不惜命,但不可以对一个父母健在的年轻人说那样的话。
一同前来的邻居隔天就被送回去了,只留下亲属。严喜的妈妈带着女儿回严磊家收拾屋子让大嫂住,看到了满屋子的空酒瓶和烟屁股。
她把这事告诉严磊父母,说孩子这段日子肯定有压力才出事的,又问责公司不关心员工的身体状况大半夜安排工作。
艾米再次拿出严磊近期频繁请假不工作的记录、不许他雨夜进山的聊天记录应对。
正说着,张霞突然扑过去拉扯着杏遥开始打骂,骂完了又抱着她哭。
张霞是农村妇女,干惯了粗活一向力气大,但杏遥抱着她,却觉得她瘦弱的就只剩一把骨头。
艾米和同事拉开两人扶着杏遥出去,刚出门杏遥就晕倒了。
她做了个梦,梦到熊熊大火,梦到车毁人亡,梦到严磊哭着求她救救他。
噩梦惊醒,杏遥第一次流泪。
严磊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上了戚校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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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坚决要求戚校出面给说法。
艾米去外面给老板打电话,颜琴突然找她,想出面安抚家属。
颜琴应该是通过她哥的公司知道的,出了这么大的交通事故,明月山庄一定会想办法封锁媒体报道,否则影响生意。颜琴哥哥公司便是负责明月山庄的宣传的。
艾米知道这些事,也知道老板和颜琴的关系,她说:“我问问老板再回复您可以吗?”
颜琴本想直接过来的,听到艾米这么说她很不舒服,她说:“我自己跟他说吧。”
“好的太太。”
其实艾米没别的意思,她本人认同老板夫人出面倒也不失为安抚家属的一个好办法。
晚上九点,艾米回公司跟戚校汇报。
“调查报告还没正式出来,但基本可以确定是严磊超速驾驶导致的意外翻车,那段路本来就不好走,车本身也没有故障。保险公司会赔,受益人是陈杏遥。严磊今年的年终奖金我也会安排发到陈杏遥的账户,家属那边暂时还没提公司抚慰金的问题。”
戚校背对她站在落地窗前,他嗯了一声。
艾米又说:“抚慰金这部分我和艾黎讨论过,金额不宜过高。”
戚校没说话,这事他自有打算。
艾米又说:“老板。下午的时候,您太太找过我,说想去看望慰问家属。”
戚校问:“家属情绪如何?”
“都很悲痛,严磊父亲和两个叔伯一直要求见您本人。”
“他们有什么疑问吗?”
“他们觉得公司不合理安排工作,这部分我们都有证明,目前主要是情绪问题,难以接受,心理干预暂时还没上,家属觉得咱们太积极,想掩盖什么。严磊二叔要找律师起诉索赔,陈律师在处理了。”
“陈杏遥呢?”
“杏遥没怎么说话,长辈那边有点责怪她。”
戚校沉默了一会儿说:“找个时间请陈杏遥来公司一趟谈谈赔偿问题。”
“好的。”
“让她自己来。”
“好的,那颜小姐那边?”
“不许她出现在家属面前。”
“好的。”
艾米出去。
戚校给颜琴回电话,他的语气很不好:“我说没说过不许你干涉公司的事?”
颜琴好脾气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为我上次的行为道歉。”
戚校冷笑:“你的道歉方式就是再给我惹麻烦吗?”
颜琴生气:“我怎么惹麻烦了!我是想帮你做点什么。”
戚校不领情,他讨厌心思多的人,他说:“颜琴,你和我同时出现在媒体上只会有一种可能,离婚声明。”
“你什么意思?”
她还敢问?若不是年初她搞出那件事,如今戚校怎么可能避着不见严磊家属。
先后两个司机,一个仗势欺人暴力讨债,一个雨夜送文件命丧半路,这两件事有关系吗?没有。能写新闻吗?太能了。
网民吃瓜可不会站在资本家角度,严磊本就是 24 小时待命的,忙的时候连轴转,哪有上下班时间。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戚校在薪资待遇上没有亏待他,但网民会在意这个吗?不会,他们只看到一条年轻的生命逝去了,他们会想到辛苦加班的自己,感冒了还不能请假的难受,他们会害怕,进而把戚校当成危害他们生命的资本代表。
赔偿?戚校给多少能让网民不说“人命是用钱衡量的吗?”这句话。
这一切,只需要严磊家属上网发一篇小作文。如若牵扯出戚校和杏遥的事,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他必须把这件事压死。
而颜琴想要什么?想在这个时候以跃活老板娘的身份前去慰问,日后若严磊家闹起来,公关就可以甩出戚校太太现场吊唁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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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五天了,家属不肯火化,坚持要戚校出面。
他们还把公司方面的人赶走了,不许他们在身边洗脑。
严磊父母住在严磊家,其余亲属住在旁边的旅馆。家属们的态度还是觉得公司只出丧葬费不够。
杏遥听着他们不着边际地说什么打官司找媒体,她知道,这两条路,他们赢不了戚校。看戚校对这场事故的及时反应,早都做好万全准备了。
她提出亲自去和戚校谈,第一次提,严兵破口大骂。
“小磊跟我们说了!跟你离婚!你别想拿走一分钱!”
杏遥很平静:“保险赔下来我会转给妈妈,请放心。”
严兵趁机让她写保证书,杏遥写完按手印,又说:“我去公司谈,我和严磊都在职,还有工资没发。”
严兵跟她一起去。
戚校知道她来,早安排了人支开严兵,理由是保险公司和跃活都需要单独核对严磊出事情跟妻子的联系。他俩是不是吵架了导致严磊飙车,他俩是不是有私人安排所以连夜赶路完成工作等等。严兵拗不过,又被员工带着去看严磊以前住的宿舍,见同事。
杏遥跟艾米去了戚校办公室。
门关上,戚校站在窗前看着她,杏遥说:“我看了艾米跟严磊说不要冒雨赶路,严磊去的路上也给我打电话了,我也劝了。所以责任不在公司我知道。”
“你的律师说我劝阻他回家休息的信息很重要,他已经拿去公证了。”
戚校沉默看着她,不能百分百确定她的立场。但他知道,杏遥不是玩心眼的人,他等着她继续说。
杏遥说:“听说保险公司会赔钱,这也算严磊留给爸妈的养老钱,但我还不知道能赔多少,他们闹着要钱也只是因为要不回来人了,他们老了。我养活自己还行,但如果爸妈老了生病我可能有点吃力。老板,如果公司真的毫无责任我不说什么,但如果公司应该赔偿,还请您给两位老人一些补偿。不要再让那么多员工冷冰冰应付他们。”
戚校走过来,他伸手想碰她,杏遥突然抬头,她说:“严磊是去找你的,因为我不肯承认和你出轨,他要去找你对峙。错在我,但你也不完全无辜。你会有一点内疚吗?你很有钱,若能在能力范围内给二老一点金钱赔偿,我们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戚校拉住她的手带她去沙发坐。
她在威胁他,她有这个资格,目前的情况,只有陈杏遥有资格威胁他,她可以狮子大开口问他要足够全家人荣华富贵的数字,但她说,能力范围内给老人一点补偿。
戚校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他的好杏遥,他没有看错她。
他不用像面对其他人一样有所保留,所有的筹划只自己知道。杏遥是那么单纯善良,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只会对人好,所以他得耐心告诉她自己的安排,他可以信任杏遥。
“遥遥,公司会承担丧葬费,也会给他的父母抚慰金,但这笔钱不能给太多,你能理解我不能给太多的原因吗?”
杏遥理解,穷人的胃口胃大了后患无穷。
她起身想走,戚校把她抱在怀里,杏遥这几日不吃不喝早已没力气反抗。
戚校在她耳边说:“严磊的工资给他父母,他的年薪乘以二十赔给你,这笔钱你不能告诉他父母。”
他知道杏遥一定会把保险赔偿金给父母。
杏遥不说话,戚校继续说:“遥遥,我跟你保证,严磊父母的养老问题我不会不管,但不是以现在给他们一大笔钱的方式。”
“遥遥,这次要听我的话,你不能回去,那里没有你的亲人,留在我身边。你要相信我,我会解决所有问题。”
杏遥微微挣扎,没用,她说:“你能放开我吗?”
戚校松开手臂。
杏遥无力抚额,她说:“你真愿意给钱就给他爸妈。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些,别的没了。”
戚校:“你知道你回去会面临什么吗?”
杏遥笑了笑,说:“我面临什么是我自己的人生,和你无关。”
她站起身慢慢走向门口。
戚校叫住她:“遥遥。”
“我不会跟你承诺爱情或者婚姻这两样东西,那是在骗你。我想承诺你的是责任,我对你的责任。我感兴趣的调教关系并不是要对你施暴,那是一种在自愿和了解前提下建立的责任关系,很多人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但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希望你能成为了解后接受我的那个人。”
“这是我那天给你发的短信。”
杏遥转过身来,她看着戚校,眼底有泪光。
她像幼儿园老师教导调皮捣蛋不懂事的小朋友那样温柔地对他说:“戚校。不要玩游戏了,我们已经害死人了,要赎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