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季要比以往来得要早。
李由望着灰蒙蒙的天,耸了耸肩:“这天阴冷。”
没人回复他。
李由转身:“你怎么回事儿?”
对方依旧没有动静。
他走到画架前,挥了挥手:“和你说话呢!”
“嗯?”陈准终于发出了声音,但目光没有落过去。
李由奇怪道:“上个星期你出去了一趟后,回来就这个样,一声不吭的。”
陈准偏了偏脸,看到了玻璃幕墙开始爬满水点,心不在焉道:“怎么下雨了?”
“你带伞了没?”
凌羽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抱着书包,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回复电话另一端的杨陶:“没有,我还在图书馆。”
“需要我去给你送吗?”
“行——”她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微信上弹出来了一条消息,凌羽便转了话,“先不麻烦你了,陈准问我了。”
“那挺好的,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凌羽“嗯”了两声便挂了电话,把定位给陈准发过去。
她回到了图书馆大厅,玻璃幕墙后面是几张沙发,凌羽坐下,手臂支在把手上,托着下巴去看外面,那里零零散散站着一排避雨的学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像有所察觉一样,偏了偏头,目光精准落到了人群外的地方。
她好像总是一眼能看到他。
凌羽起身,刚出门就察觉到了雨天的潮冷,她在门口顿住脚步,看陈准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他收了伞,伞尖挂了雨滴,在原本潮湿的地面上又划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陈准的目光轻又轻,看了她半晌。
凌羽也看他,感觉他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明显,穿着黑色的外套,高高的个子,莫名多了些距离感。
陈准最后动了动嘴唇,声音很低:“走吧。”
“去哪儿?”凌羽问道,倾身进了他重新撑开的伞下面,手指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的嗓音像冷雨:“你想去哪儿?”
“都行啊,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陈准突然顿住了脚步,凌羽抬眼看他。
他的眼珠黑漆漆的,垂下来的目光带着看不透的情绪:“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两个星期?”凌羽笑了一下,“你最近很忙是不是?”
“我不忙。”
“嗯?”
“我只是,”他一字一句道,“不想来找你。”
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样啊,”凌羽表情不变,“早知道这样,你在微信上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自己有伞了。”
他抿抿唇:“你没有。”
“有别人来送。”
“什么意思?”
凌羽不是察觉不出他最近的冷淡,只是在对方表明为何这样的缘由之前,她总想多留住温情的时刻。
于是她看向他:“真是辛苦你了。”
陈准瞧她一眼,声音变得迟疑:“凌羽。”
凌羽说:“把我送回图书馆吧,我不跟你回去了。”
陈准没动,攥着伞柄的手指发白。
凌羽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便一点点松开了抓住他袖子的手,倾身从他的伞下面出去。
她的额头刚感受到天上飘下来的凉意,下一秒后面黑色的雨伞又覆了过来。
凌羽背对着他,没回头,继续加快步子,离开了伞面往前走。
“凌羽!”
陈准步伐紧跟着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往前。
凌羽去掰他的手,没掰动,只见他胳膊收得越来越紧,箍得她腰部有点发疼,他又喃喃喊她的名字,下巴垫在她的肩上:“你先别走,你先跟我回去。”
她逐渐松了力气,顺着他的力气转身。
刚刚的拉扯间,她的发丝已经被雨水粘在面庞上。
凌羽的发极黑,此时贴在面上,只衬得皮肤是冷冷的白,她的眉眼就在伞下模糊了起来。
陈准揽着她腰的手垂下,随后缓缓抬起,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见对方没有躲,他又一点点把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凌羽的面颊很凉,碰到了他温热的手掌,又抬眼触及到了他的目光。
这是她无法形容的眼神,但隐藏的东西、那些迟早会暴露的隐秘心事,还有那把悬在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这一眼里落了下来。
雨滴砸到了她的半边肩上,陈准朝凌羽这里倾了一下伞,但凉意早已一瞬间渗入到她的心里。
凌羽声音很轻:“你——”
陈准闻言掀了眼皮,下一秒他的手掌就捂住了她张合的唇。
他面色开始发沉。
回到陈准住的地方时,凌羽只感觉浑身冰凉。
两人身上都多多少少被雨淋湿了,四月初,寒意透过潮湿的衣物往皮肤和骨子里渗透,回来的路上陈准想把他的外套给她穿上,被凌羽拒绝了。
进门后,陈准就将自己和对方的湿衣服脱下来,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卫衣,随手将湿外套丢进洗衣机后,又去拿遥控器去开空调的暖风。
凌羽听到遥控器调温度时发出的“滴滴”声,她站在他身后,开口喊他的名字:“陈准。”
对方没有转身,只低着头,不停地按遥控器的按键,空调在抽湿和制热之间来回切换。
“我们——”
“你先去洗澡,”陈准忽然转身,将遥控器丢进沙发上,“淋了雨容易感冒。”
凌羽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就把她推进了浴室:“我给你拿换洗的衣物。”
热水把人的思绪浸泡到发胀,但凌羽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洗过澡后,陈准给她递了衣服,她出来坐在沙发上,对方拿了吹风机过来,弯腰插上电源,在轰鸣声中,她的头发被一点点吹干。
凌羽感觉头发差不多都干透了,便伸手拉住了陈准的手腕,轰鸣声这才停止。
洗发水的香味在鼻尖萦绕着,凌羽捋了一下头发,声音平静如温水:“我们谈一谈?”
陈准没说话,他把电源拔下来,一点点缠好,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吧。”
说完,他转身去了桌边,将杯子放到净水器下面,一时间只有水流的淅沥声。
凌羽瞧了他半分钟,突然开口:“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下一秒那边传来清脆的响声。
是玻璃杯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陈准的裤脚湿了一片,但他不为所动,声音低沉:“没有。”
他看过来,神色晦暗,话语则是像是在强调一般:“我什么都不知道。”
凌羽起身,走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袖子:“我打扫一下。”
他说他自己来。
玻璃碎片被扫到了垃圾桶里,水迹被抹布吸干净,凌羽蹲下用卫生纸一点点把看不见的玻璃碎末擦干净。
指尖突然一片刺痛,凌羽突然顿住了动作,看到一小片锋利的碎渣陷进了指腹里。
她没有犹豫,将碎片捏出来扔进垃圾桶里,指尖很快滚出了血珠,这反倒让她心生了畅快之感。
陈准看见后,丢下了手里的东西,蹲下来看了一眼。
凌羽说没事。
他抿着唇不说话,去拿了药箱过来,拉着凌羽坐在了沙发上。
伤口小却深,陈准先拿棉签蘸了碘伏去消毒,拆开创可贴给她贴上,他垂着眼,睫毛忽闪忽闪,很认真的样子。
十指连心,凌羽想,肯定是这样,否则她的心为什么莫名抽痛了起来。
她看着对方,慢慢说道:“对不起啊,陈准。”
他的动作停住了,像是被冻住一样。陈准随后轻轻笑了一下,是喉咙间发出的那种嘲讽一般的轻笑,他的指尖捏住刚刚缠好的创可贴,一点点用力,又抬头看凌羽的表情。
凌羽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但创可贴上重新渗透出来了血迹。
她私心希望他的力气更大一些,但陈准就像梦醒一般,突然松开了手。
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下,声音是带着笑意的:“你对不起我什么?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你很生气对不对?”凌羽说,“你说你不想来找我。”
“我开玩笑的,”他拽住了她的一只手,气息扑进她的掌心里,“我这段时间没有去找你,你难道不会来找我吗?”
凌羽用受伤的手碰了碰他的耳朵,指尖往上移,摸到了他乌黑的发,她尽量平和起来:“你知道了是不是?我们不可能——”
“我不知道,”他说,“你没说过啊凌羽。”
“陈准……”
他说:“你不是能言善道吗?你不是……不是很会哄人吗?”
凌羽听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她只垂着眼,指尖停住了动作。
“随便说点什么吧,我会相信,”他有些语无伦次,“你随便说点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你是说过这话吧……”
凌羽说:“我那是骗你的。”
他把面庞贴近她掌心里,凌羽感到了一阵湿漉的潮热,下一秒陈准张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有尖锐的痛感传来。
两秒后他又松开,但凌羽的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牙印,陈准把她的手拉过来,他此刻又在后悔,湿热的唇在上面轻轻按压着,还有热的液体滚在她皮肤上。
凌羽感觉自己动不了了,他的眼泪把她定住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终于抬起脸来,面上亮晶晶的,“我要是不发现,你是不是就一辈子不告诉我了?”
凌羽面色发白,但还是笑了:“你傻不傻,你不是要去德国了吗?我们能有什么一辈子。”
他还是死死盯着她:“你难道……难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我们之前那么好……”
“你谈过几次恋爱啊陈准,”凌羽原本想笑,但唇角僵硬得弯不出弧度来,“我接近你的时候就知道咱俩不长久,快乐一场不好吗?你以后还会遇见比我更好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像是有灼烫的火,所以落下来的眼泪也是热的,砸在她的膝盖上,凌羽确定这一瞬间他是恨她的。
“不会了,”他说,“没有人像你……没有人像你一样这么骗我。”
“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陈准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我可以不去德国,我们毕业后去别的城市……”
凌羽眼眶发热,心里被烙铁烙了一般,丝丝拉拉地疼:“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把手抽回来,又去推他:“我最讨厌别人这样了,好像为了我牺牲了很多一样,我长到这么大,也没觉得我自己过得不好。”
陈准想去握她的手,被凌羽躲开了,她语速开始变快:“我一开始就没想过有以后,我只是恨王金玲,真的陈准……”
她把脸偏过去,不去看他:“……遇见我是你倒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