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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烟花大概响了五分钟才停歇。
  肩上搭着的薄毯突然滑落,凌羽弯下腰去捡,手指攥到毛绒的布料后,她起身,转头环顾了一圈,随后推开阳台的门,又往外走了几步,这才看到了陈准。
  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旁边倒着一大束郁金香。
  凌羽把花抱起来,低头瞧了瞧,是很简单大方的包装,花的颜色娇嫩,而且每一朵都胖乎乎的,很有节日氛围。
  她把花束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陈准?”
  对方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陈准目光静静的,像幽深静谧的井,先落在她面上,随后又随着她的动作移到花束上。
  凌羽坐到他旁边,声音变轻:“你怎么了?”她说着,将陈准的手机递到他手里。
  两秒后,对方的视线落在上面,这才慢慢地开口:“视频……你又看了吗?”
  凌羽神色不变:“看了好几遍,诗语真的好可爱。”
  “是么,”陈准也笑了,“你想见她吗?好像之前都没见成。”
  “现在吗?过年是不是不太方便。”
  “那不急,”他说,“三月份她估计还要住院。”
  “还是打生物试剂?”
  “对,再加上住院检查,不过她状态比以前好多了。”
  凌羽听他这样讲,倒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还是之前那个医院,我们一起去看她,”陈准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问,“好不好?”
  凌羽眨眨眼:“她不会怕生吗?毕竟之前没有见过。”
  陈准去牵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我之前和她说起过你,不算生人。”
  “你说什么啦?”凌羽微微倾身,胳膊搭到了他的肩上,声音柔和,“我的名字?”
  对方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只说有一个姐姐很喜欢你。”
  “嗯,好啊,”她说,“具体我们到时候再商量。”
  陈准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他垂下了眼睛,也说了一句好。
  凌羽反手握住他的指尖:“你很累吗?”
  “没有,”他看向她,目光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又点了点她怀里的花:“喜欢吗?”
  “喜欢呀,”她凑近亲亲他的脸,“谢谢你陪我过年。”
  他笑了一下,幅度很轻微:“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移,抚过她的颈肩,游移当中她的衣服被扯乱,他的吻也落了下来,要比以往都要急切,细细密密的吻带着不耐,像是要掩盖或者转移一些什么莫名的情绪。
  凌羽一时有些招架不过来他突如其来的亲热,倒在沙发上时,怀里的花便不小心掉到地毯上。
  包装散开,花束落了一地,但她来不及去捡,就被陈准扯进一场热浪中。
  凌羽皮肤蹭到冰凉的沙发,她紧紧揽住陈准的脖子,又去捞地上的花,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人拽了回去,他身下开始用劲儿,似乎是对她有不满。
  凌羽轻喘了一声:“嗯?”
  他捏着她的下巴去吻她:“别走神。”
  陈准话是这么说,但在他们寒假剩余的日子里,两人在一起时,反倒是他走神的时刻更多一些。
  “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
  “嗯?”陈准看向李由,“我吗?”
  “对啊,”李由瞧他,“你刚刚就在那里发呆,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声音低沉,像自言自语,“有时候就是想太多。”
  “想太多?”李由听清了,“可能是闲的,开学了我看你也不怎么忙,天天就在工作室里蹲着,你女朋友呢?”
  “她挺忙的。”
  “看吧,”李由故意逗他,“人家肯定不会想这么多,不仅不想,我看都不来找你了。”
  陈准下意识地去反驳:“你胡说。”
  因为整个寒假他们都没怎么分开,开学后才算减少了联系。
  “我听赵玫讲,”李由开始八卦了起来,“是凌羽先追的你?”
  “也不算吧,”陈准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下雨,我没带伞,正好她有两把。”
  对方笑了起来:“好罗曼蒂克的开场,然后她开始美救英雄,把伞借给你,对不对?”
  陈准瞧他一眼,没说话。
  “你们有借有还,一来二去地发展了关系,是不是?”
  陈准抿抿唇:“后来见她的时候是在家——”
  他说了一半顿住。
  李由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去瞧对方,发现陈准脸色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问。
  陈准没说话,又突然起身,匆忙间,他的衣角带翻了旁边小桌上的水杯。
  “对不起,”旁边的女生向凌羽道歉,“我给你拿点纸吧。”
  “没事,”凌羽摆摆手,“你走吧,我自己有。”
  杨陶端着餐盘过来,看到凌羽的衣服上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挑了一下眉:“这是怎么了?”
  凌羽一边擦拭一边说:“刚刚人多,衣服上不小心洒上了点汤。”
  “烫吗?”
  “还好。”
  杨陶坐在了她对面,两人慢慢地进餐。
  快吃完的时候,她问:“下午没有课,你要直接去找陈准吗?”
  凌羽瞧了一眼手机。
  这两天有些联系不上陈准。
  她昨天给他发了信息,今天早晨又给他打了电话,对方都没有回复。
  “他估计在忙吧,”凌羽说,“待会回去换身衣服,下午我去医院一趟。”
  “你生病了吗?”
  “没有,”凌羽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去看看。”
  杨陶没有多问。
  陈准再次来到宁城,和第一次相比,这一次就显得有些轻车熟路了。
  他是凌晨到的,在当地先随便找了家酒店住着,第二天打车来到了一家店前。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上午十点的阳光正好,路上的行人也多,只是还不到吃饭的点,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前台只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对方见陈准进来,便问他吃什么。
  陈准看了一圈菜单,最后还是只要了一小碗馄饨。
  等了大概七八分钟,有人用托盘端着馄饨出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陈准抬头看了过去,是上次来见过的面容,他又垂下了目光,小声道了谢。
  对方给他拿了小碗和勺子,陈准没什么胃口,只慢吞吞用勺子捞着碗里的东西,低头听他们讲话。
  宁城方言和普通话有差异,但大体还是能听懂的。
  他们没交谈几句,男人就说那你回去拿吧,中午我在这里看店。
  “车上还有货没拿下来。”
  “走路也就十分钟,用不着车。”
  阿姨起先没说话,又擦了擦桌子,随后说行。
  陈准见对方把围裙摘下来,推开门走出去,他目光落了回来,盯着没怎么动的碗。
  半分钟后他也起身出去。
  对方应该是要回家,陈准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先跟着她去了一个菜市场,他在外面等了十五分钟,见阿姨出来时,拎了一袋大葱。
  对方拎着菜往前走,拐了几个弯,到了很陈旧的住宅区,她又停下,和巷口小卖部门口的几个同龄大妈站着聊了几分钟天。
  陈准跟到这里,突然觉得疲惫又索然无味,他拿出手机打车,重新回了酒店,推开门什么也没想,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陈准划开手机,置顶的对话框上是未读的小红点。
  他看了一眼,又将手机关上,闭着眼,手背轻轻搭在额头上,终于又起身。
  他回到了那条巷子,小卖部门口只剩下两个阿姨,两张小马扎对着坐,正在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陈准在门口停了几秒,有一个穿红马甲的大姨就抬起脸来看他:“小帅哥,买东西?”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对方起身:“买啥进来看看。”
  陈准进去,目光在前台扫了两圈。
  对方瞧他:“要烟?”
  “……行,”陈准随便指了指两盒,“拿这两个。”
  “要打火机不?”
  “行,”陈准拿出手机准备付款,又很自然地问道,“阿姨,您是一直在这儿住吗?”
  “对,这片是以前回迁户。”
  “哦,那我朝您打听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出来。”
  “谁?一般在这片住过的,我基本都知道点。”
  手机付款过去发出了提示声,陈准接过来烟盒放进口袋里,指尖轻轻扣着盒子边角,他说:“王金玲,您知道吗?”
  凌羽在超市挑了一盒果篮,拎着进了医院。
  电梯停到了六楼,她走到了服务站,问了一下房间号。
  值班的小护士给她指了一指,凌羽说了一声“谢谢。”
  她拎着东西往对方指的方向走过去,到了房间门口,她却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还是往前走,坐到了拐角的长椅上。
  她的手指扣着藤篮上的编织纹路,目光开始放空。
  过了大概十分钟,凌羽终于起身,慢慢走到的房间外面,隔着玻璃小窗,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病房里很安静,床上的女孩睡着了,床边坐着一个人,也伏在一旁打盹。
  像是鼓足了勇气,凌羽轻轻转动了一下把手,推开了一点门。
  她很小心地观察着里面,并没有因为轻微的推门声而惊动睡着的两人。
  凌羽侧身进来,步履很轻地走到她们面前,看见了对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头发梳得很整齐,闭着眼的侧脸很柔和。
  陌生又熟悉的样子。
  “她之前是海城来的大学生,”方才另外一个阿姨也加入进来了,“俺们当时就不明白,怎么就看上老凌家老大了,不争气,就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点,还喜欢喝酒。”
  陈准想笑,但是嘴角像僵住了一样:“当时没领证吗?”
  “没有吧,”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孩还是跑别的地方生下来的,因为这边没证不给接生。”
  两人七嘴八舌的,偶尔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宁城方言,陈准还是逐渐拼凑起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她闭口不谈的往事。
  因一时的头脑发热远嫁而来的年轻女人,为了爱情同家里人决裂,生下孩子后,迎接她的是婴儿的整日哭闹,丈夫的酩酊大醉。
  红马甲大姨话里带着信誓旦旦:“小孩四五岁的时候,她就跑过一次,但是又回来了。”
  “这是干啥?”
  “她对象喝醉了就揍人,她跑了,喝醉了气就发不出去,就逮着小孩撒气,那闺女那时候才多大,下着雪被赶出来了,不让她穿衣服,让她去找她妈妈……”
  “哎哟,我刚还不知道之前有这个事来,只知道后来他喝醉在外面冻死了。”
  “就是在他死了之后,王金玲就又跑了,”对方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想想,他喝醉在外面不知道冷热,里面人要是不给开门,他睡着了就醒不来了呗。”
  陈准在旁边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离开,身旁的两人还在聊得火热,没有发觉。
  天色暗了下来,陈准走了不知道多久,在一个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摸到了口袋里四四方方的物品,动作一顿。
  他从来没抽过烟,这个牌子他也不认识,打火机“啪嗒”一声响,火苗就点燃了烟支末端,细细红红的一点。
  陈准咬住烟蒂,只感觉入口的烟雾干烈又呛人,他猛吸一口,咳了个惊天动地,连眼角都变得湿润起来。
  凌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瞧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良久,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问道。
  为什么,妈妈。
  话出口,眼眶莫名酸涩了起来。
  为什么要有离别和漂泊,为什么她从来居无定所。
  外面传来行人走动的声音,又渐行渐远。
  凌羽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垂下了眼睛。
  她此刻想到了一个蝉鸣火热的午后,想到了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他又该怎么办。
  凌羽坐在这里,又仿佛飘荡在旷野里。
  为什么人会如此渴求他人的关心和爱,为什么……人要永恒地徘徊在欲望和痛苦之中。
  为什么。
  凌羽想到以往的日子,那些时光就像流过去的水一样,此刻她又觉得答案就在这一眼里。
  她起身,将果篮放在床脚,又看了病床上的女孩儿,她翻了一个身。
  凌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没有人醒来,病房里只有细微地呼吸声。
  凌羽轻轻地退后,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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