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翩花无愁在线》 第12章
内容试读
如姬回到天绣庄,内院鸦雀无声。她不禁纳罕,问姹紫道:“不是说毒发难受吗?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姹紫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还一直哭着喊着。”两个人推门进去,却看云翩蜷在床角,嶙峋瘦骨,已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头,咬牙闭目,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面颊。
如姬小心翼翼地过去,“云翩?”
云翩听见有人喊她,微微张开眼睛。她一脸苍白,面颊还时不时因为痛苦而抽动,被紧咬的唇角,已有鲜血渗出来。
如姬抓着她的手腕道:“云翩,告诉我哪里能找到陆颜留?”
“陆颜留?”云翩的齿缝间涩然地挤出这三个字,痴痴摇头,“不,不能找他!”如姬急道:“这个时候除了他,没人可以救你。”云翩正要说话,忽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好像要将她的皮肉与骨骼生生撕离,她疼得大喊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如姬越看越急,心想若是她不肯说,自己惟有发散人手去找,但这样一来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也不知她能否捱得过来。
云翩又哭又喊,“我跟陆颜留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就算是疼死,也不会找他。”
如姬道:“生死攸关!你难道还要在这个时候跟无愁赌气?”
云翩哭道:“我没有赌气,我没有!”
如姬起身,对姹紫吩咐道:“你好好看着她,我去想法子。”刚说完却听门外传来嫣红的声音,“姑娘,你们回来了吗?外面来了个年轻的公子说要见你。”如姬心中狐疑,自然要出门一看究竟,未走出门口又听云翩哀声自语,“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最后的一点坚持,如姬姑娘,不要去找陆颜留,求求你,不要找他……”
如姬长叹一声,摇着头走出房间。来人在前厅里坐着,如姬一进去便看得清楚,心中一惊,竟是陆颜留?自己还寻思着如何才能找到他,他却主动走进了天绣庄。如姬定了定,微笑迎客,“陆公子?”
陆颜留自嘲道:“原来陆某还是有些名气的,连如姬姑娘也认得我。”如姬道:“不知陆公子前来所为何事?”陆颜留道:“我知道云翩在府上叨扰。”如姬一笑,“陆公子的消息还蛮灵通的。”
陆颜留道:“姑娘能否带我去见她?”
如姬想了想,道:“她现在不方便见客。”又道,“她现在正是痛苦难受的时候,陆公子想必很清楚当中的原因吧。”陆颜留正是算到这两天应该是云翩毒发的时间了,却没想到自己刚好撞正了时候,急忙道:“那你更要带我去见她了!”
“可是她不想见你。”
“为什么?”
“她说,不想再跟你扯上半点关系。”
“她若不及时服下第一重解药,就算能勉强熬过,那毒也会加深一层,对她百害而无一利!”陆颜留急道。
如姬看他一眼,“陆公子既然担心她,何不直接将第二重解药给她?”这句话再度激怒了陆颜留,他袖子一拂,道:“不可能!”如姬看陆颜留似乎很是担忧云翩,心中盘算,何不干脆趁此机会逼他一逼?她便也冷下脸来,“既然如此,那就看云翩自己的造化吧。公子请回!”
她心里其实也紧张,心想若是陆颜留真的要拂袖而去,那她也只能服软,求他拿第一重解药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谁知陆颜留真的转身就走,可他却不是往大门的方向走,而是毫不客气往内院闯去。
如姬追上拦他,“陆公子,这是我如姬的地方,岂容你乱闯?”
“我自己去找云翩!”
“我说过她不肯见你!”
“那就让我当面跟她问个清楚,是不是真的死都不肯见我?”说罢,愤然一推,如姬便撞在走廊的栏杆上。
如姬大喊一声,“陆颜留你给我站住!”
他的脚步一停,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浮上眼角,“怎么?”
如姬道:“好了t?,我不跟你争了,你把第一重解药给我,我拿去交给云翩。”陆颜留的嘴角勾起,眉宇间都是得胜的傲意。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小药包递上,“那就有劳如姬姑娘了。”
如姬恨了他一眼,“陆公子好走不送!”
说起来,她就是怕云翩见到陆颜留,恨着一口气不肯吃他的解药,所以才不敢放他进内院去。陆颜留也正是料定了如姬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假装要硬闯,果然令如姬服了软。如姬回到内院,从云翩房里将姹紫唤出,小声地对她吩咐了几句,姹紫领命,到厨房将那黄包里的解药磨碎了,掺进一杯清水里,送到云翩面前。“云翩姑娘,你不肯吃解药没关系,来喝点水吧,也许会好受一点。”
云翩已痛苦得神志恍惚,任由姹紫喂她喝下那杯水。姹紫出得门来,对如姬道:“我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做了。可是,姑娘……”
如姬看着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姹紫道:“姑娘何以断定,刚才那一颗真的是解药?万一那陆颜留有什么歹心……”
如姬道:“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云翩的生死,若真的有心再害云翩,他只要躲着不出现就是了。他既然来了,显然就是不想失去云翩这枚棋子。况且,我觉得他对云翩还是有些情意的。”
姹紫没再多问,两个人在门外站了一阵,听屋内的哭泣喘息之声似有减轻,如姬轻手轻脚地进去一看,云翩已经睡着了,仿佛是大劫之后,总算盼来了一丝安宁,静静地沉沉地蜷着。
如姬对姹紫吩咐道:“你再往花府走一趟,就说陆颜留送来解药,云翩已经没事了,也好让二公子放心。”姹紫依言去到花府,将陆颜留主动送药一事对花无愁说了,花无愁低头看着自己破皮见血的手背,愕立了许久。待姹紫一走,他忽然像卸去千钧的担子似的,右脚一退坐在雕花椅上,双手扶着膝盖,垂着头,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她总算是没事了!
这消息,大喜特喜!可是,何以眼帘轻轻一关,却还是将满眶的冰莹挤进这险恶尘世中来,落进万丈无涯的深渊。
他又一次哭了。
堂堂七尺的男儿,原是骄傲得如在云端的神祇,却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几度落泪。躲在无人窥看的角落里,隐忍地抽泣着。
谁能知他心中痛楚?
只怕,就连云翩和如姬,也猜不透他近来的反常,原是一番苦心。
他又想起那日清早,他带着满身的酒气,从天绣庄出来,一路恍恍惚惚地往花府走。冷不防竟遇上陆颜留。两个人在狭窄的巷子里,恨然地看着对方。他想起大哥的死,悲伤都化成愤怒,对着陆颜留的脸就是一拳。
陆颜留没躲开,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站起身只拂了拂袖子,捂着出血的嘴角,轻蔑地看着花无愁。他道:“你要是想替你大哥出气,就杀了我啊!说不定你大哥一高兴,又从棺材里活过来呢!”
花无愁见不得他那么嚣张,怒发冲冠,又是一拳挥去,将他抵在墙壁上,掐着他的脖子道:“陆颜留,你别以为我不敢!”谁知陆颜留狠狠一瞪,更是嚣张,“你真的敢吗?你不怕我死了云翩也要跟着陪葬?”
花无愁一愕,掐着陆颜留的力道又狠了三分,“把解药交出来!你不交,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颜留嗅到花无愁满身酒气,看他眼神迷离,就连手的力道也时紧时松,知道他还宿醉未醒,忽然铆足了劲对他狠狠地一撞,反而将他抵在墙壁上,手肘压着他,“让——她——离——开——花——府!”
花无愁不慌不忙,揶揄笑道:“你不是要她进花府做内奸吗?怎么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
陆颜留揪着花无愁的衣襟,龇牙道:“这是我和云翩之间的事情,你只要给我记着,以后不许再靠近她!否则,别说是第二重解药,就连第一重,我也未必会给她!你就等着她像你大哥那样命丧黄泉吧!”
陆颜留说得不清不楚,只是花无愁听他拿云翩的命来要挟自己,虽然愤怒却也惊恐,喝道:“陆颜留你敢!”
陆颜留冷眼看着花无愁,“我不敢?再过几天又是云翩的毒发之时了,到时候,我如果看见你还在她的身边出现,我连第一重解药也不会给她。不信的话,你就试试!”说着,他凑得更近,阴声怪气道,“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喜欢她,我就偏要拆散你们!我不会让你们花家的人有好日子过!”
花无愁并没有听出陆颜留那句画蛇添足的解释,其实是在掩饰他内心真实的情感。他说得好像一切都关乎他对花家的仇恨,花无愁却看不出,其实陆颜留跟他针锋相对,根本是嫉恨他得到了云翩的心。
他恨不得将陆颜留剥皮拆骨,烧成灰飞。可是他也知道,陆颜留说的没错,云翩的毒一日未解,他都不能动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寒风吹着他的头,他的头疼得好像快要裂开。
从那巷子里走回花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心中已是几番矛盾挣扎。他终是做出了决定。那仿佛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他决定逼云翩离开花府。
他是故意对云翩那么冷漠绝情的。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将她好好地护着,留她在身边,为她遮挡所有的风浪。可是,失去至亲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根本输不起。他已经失去了这世上最亲的人,倘若再失去至爱,他怎么还能独活于世?
若说他之前还有犹豫,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对待云翩,但听了陆颜留的一番话,他的最后一丝侥幸便彻底瓦解了。
他连赌一把的勇气也没有了。
所以,他撕了契约,说出那些狠绝的话,赶云翩出府,甚至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也狠心不理她。
到此刻,他听闻她安然无恙,总算能卸下心头的大石。
没有谁知道他是如何熬过那日复一日的伪装压抑,好几次午夜梦回,嘴里喊着,脑海里梦着,心里想着的,都是云翩。醒来却在黑暗中沉沉地坠下去,坠下去,坠进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狱。
云翩恍恍惚惚地缠绵在榻上,好几日都不曾跨出过房门半步。如姬知道她郁结在心,好几次劝她,她却只是漠然地摇头。“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说过,死也不要吃陆颜留的解药,我不要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如姬听罢直摇头,拍着她的手劝慰道:“瞧你这话说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别跟自己这条命过不去呢!只要能活着,便有力气去争取,有机会去等待,你若是死了,怕就连撒气也没人理会了。”
云翩幽幽一叹,“若是一直这样活着,便就永远都摆脱不了陆颜留,二公子也永远不会再接纳我。”
“谁说的?”如姬轻颦道,“你要是有诚心,他迟早会看清事实的真相,懂得你的一番情意。但你要是死了,又要到哪里去等他原谅?”云翩痴喃,“会有那么一天吗?”如姬直说会的会的,将刚才端来的羹汤递到云翩手里,“趁热喝了吧,下午陪我到市集走一走,你这一连几天没出门,我都跟着你闷坏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嫣红的声音。“姑娘,那位陆公子又来了,说无论如何也要见云翩一面呢。”
这已经是陆颜留自送药之后第六次上门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云翩还昏迷未醒,如姬应付了一阵便将他送走了。第二次来,云翩已经知道自己吃了他送来的药,她心中愤慨,坚持不肯见他。后来他又来了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这会儿云翩听说他又在前厅里候着,心中的抗拒之意陡然升起,想也没想便道:“我不见他!告诉他,他来多少次我也不会见他!”
如姬看云翩神态坚决,心中暗忖,已是有了主意。她道:“你还是见见他吧?”
云翩没料到如姬会这样劝她,惊愕道:“如姬姑娘,你怎么也劝起我来了?我不见,说什么我也不见!”
如姬道:“你这会儿不见他,他过会儿又来;你今天不见他,他明天还来。这样拖拖拉拉的,要拖到几时?倒不如去跟他把话说明白了,省得他以后还来纠缠。你说是不是?”云翩想了想,觉得如姬说的也在理,可自己就是不愿意看到陆颜留的那张脸,仿佛就连稍稍想起也觉得难受。
她还是侧躺在软榻上没动,如姬倒是挺着急,又道:“你还是去见见他,或者至少跟他把话说清楚吧?”
云翩又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坐起身道:“好吧。”
如姬急忙来掺她,一边对门外的嫣红大声道:“去前厅告诉陆公子,就说云翩一会儿便出去见他,让他等一t?等。”说着,推云翩在梳妆台前坐下,拿了一身亮黄色的衣裙来给她换上。
云翩无心打扮,只想着应付了事,可如姬却又说要给她梳头上妆。她推开如姬的手道:“如姬姑娘,不必了吧?见他我又何需如此隆重?”
如姬不慌不忙地将珠花在云翩的头侧比对了一番,一面嘀咕着不知哪一朵更衬她,一面对她道:“你病了这么多天,大概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憔悴,要是不打扮得明艳一些,就这样出去怕是要吓到人的。”
云翩轻道:“我才不管他如何看我。”
如姬不理,又摆弄了一阵,送云翩出了房门口,云翩正要走时,她忽然又喊住她:“云翩?”
“嗯?”
如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事了,你赶紧去吧。”
云翩觉得如姬方才的举止颇为奇怪,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奇怪在哪里。
陆颜留在前厅里,背对大门站着,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紫玉符。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云翩雪肤花颜,已不见病容,只在行动间还有些娇弱,他迎上去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云翩又看见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怔了怔,轻叹道:“我如今已被赶出花府,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无论你对花家还有什么仇恨、阴谋,你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陆颜留蹙眉道:“云翩,我只是关心你,想知道你的身子好了没有。”云翩冷冷地看他一眼,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好得很,不必你再费心了,你以后也别再来天绣庄找我。”陆颜留急道:“你不要解药了吗?”云翩听着,眼神漠然地扫上去,好像他所说的解药根本是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她道:“我的死活,不用你操心。”
陆颜留不免气愤,甩袖道:“就为了那个花无愁,你要跟我撇清关系?连自己的死活也不顾了?云翩,你这是在赌气!花无愁对你无情,你又何必还对他念念不忘?这些天他有来看过你吗?只怕你就算毒发死了,他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你住口!”陆颜留的话正刺中云翩心中痛处,她不免愤怒,“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陆颜留见她一双秀目之中全是仇恨,早已不是从前那副怯懦低微的模样了,便知她这次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他在愤慨之余,却不免担心,道:“我怎么可以不管你?”
云翩冷笑一声,轻蔑道:“你凭什么管我?难道就凭你可以操纵我的生死吗?”
陆颜留顿时怔住。是啊,他凭什么呢?难道就凭眼前这螓首蛾眉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最深最深的那道印痕?凭他已经爱上她?可是,他能告诉她吗?他分明只是她恨之入骨的一个人啊!
他一着急,抓起云翩的手,云翩却猛地抽开,顺势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始料未及,这一巴掌几乎将他的魂也震碎了。他猛地地扬起手,怒目圆睁,脸已经涨得通红,咬紧了的牙关里喷发出一股野兽般的气息!他想还她这个巴掌,可是,手却还是在半空突然停住。
冰凉的眼眸里,映出那张倔强的花颜。
她就那么仰脸看着他,一双眸子无惧地瞪着他。他如梦初醒,后退一步,整个人泄气到极点。
云翩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勇气刮他一巴掌,打过之后心中才有些后怕。但看陆颜留似乎有些服软,便冷声再下逐客令,“我说过天绣庄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陆颜留忽然道:“云翩,要怎么样你才肯接受我?”
这一声问,轻软低微,从来不曾有过。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操纵着她的王,反而成了跪在她脚下的败军之将。
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能为她俯首至此。
云翩还是不为所动,只背转了身去,给他一道冰凉的背影。陆颜留轻道:“如果我现在给你虞美人的第二重解药呢?”
云翩袖中的拳头忽然一紧,肩也有微微的颤栗。她不是不在乎的。生与死,岂是真的说抛开就抛开了。她一直赌着那口气,就算要她以死还清白,她未必不愿意。但如果生的机会真的摆在眼前,她又岂能白白放开?陆颜留这句话,到底还是将她触动了。
可陆颜留只是试探,他的心里,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将第二重解药给云翩,因为那是他和她之间最牢靠,也是仅有的一点维系。他看她香肩发颤,便知自己探中了她的心事,道:“你看,你又何必骗我、骗你自己?你不是不在乎的!你……”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云翩见状,大惊,“陆颜留,你怎么了?”
陆颜留的脸色发青,嘴唇乌紫,伏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气,“我……我不知道!我……我好……难受……”
云翩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也像被抽走了似的,也跟陆颜留一样,虚软无力地栽倒在地。额上冷汗涔涔,脸青唇紫。陆颜留看她那副模样,更加惊恐,想爬到她身边,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如姬?”云翩和陆颜留异口同声。如姬匆匆地跑到云翩面前,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喂云翩吃下,道:“放心吧,这是解药,你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云翩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如姬对陆颜留道:“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颜留,只要你交出虞美人的解药,我就把你所中之毒的解药给你。你会下毒,我也会,我们一命换一命,很公道不是?”
陆颜留忍着疼,“你?你是几时对我下毒的?”
如姬看了看云翩,道:“就在刚才,在云翩来见你之前,我将毒抹在她的外衣上,这毒一旦感受到人的体温,便会如无形的烟雾一般,弥漫在空气里,你只要靠近她,便会不知不觉被毒气侵蚀。”
云翩闻言,想起自己来见陆颜留之前,如姬种种奇怪的举动,此刻便恍然大悟。原来她故意要她换那身衣裳,是早有准备的;她故意那样磨蹭,也是想等到她的体温浸透衣衫,可以将剧毒催散到空气里的时候再来见陆颜留。此刻,想必整间屋子都弥漫起了那不知名的剧毒,她便听如姬对她补了一句,“对不起,云翩,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心有顾忌,被陆颜留瞧出破绽来。”
云翩虽服过解药,但残毒未清,想道一声,如姬姑娘也是想帮我,我又怎能怪你,但体内翻江倒海难受至极,话也说不出来。又听陆颜留恨得咬牙切齿道:“这毒是伽蓝草?”如姬的嘴角轻轻一勾,“你倒是有些见识。”
陆颜留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云翩见过他阴狠的、苦恼的,或者是嚣张的、狂妄的笑容,但却从来不曾见过他笑得这样放肆,就好像伽蓝草的毒丝毫也未能折磨他,他的眼角眉梢都充斥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那笑容让云翩感到害怕,就连如姬也不禁暗暗地发怵,“陆颜留,你笑什么?”
陆颜留道:“我笑你太小看我陆颜留了!”说着,他指着云翩,道,“如果我死了,她便跟着我一起下黄泉。”
“你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云翩和如姬循声一看,只见花无愁已在门外站着。如姬顿时脸色大变,喊了一声,“无愁,你不要……”“进来”两个字还没出口,花无愁却已经冲了进来。
云翩看着花无愁,整个人仿佛都痴了一般。花无愁扶起她枕在自己怀里,问道:“你怎么样?”
是做梦吗?
一定是做梦吧?
他怎么可能还关心我?怎么可能还会与我如此靠近?如果这是梦,我宁可一辈子受这样的疼,只求能在梦中长睡不醒。她这样一想,眼中清泪滑出,滴在花无愁的手背上。花无愁着急,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怎么样了?”语气虽然并不太好,个中担忧却显而易见。
云翩那才渐渐地缓过神来,抬头看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花无愁本是来找如姬的,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他望着如姬,着急地问她,“告诉我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姬方才已是大骇,脑海中混乱一片。她想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来?她颤栗地看着他,那一眼幽深而绵长,仿佛要把整个余生都倾注在他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之上。
陆颜留见如姬痴怔,冷哼了一声,将事情简单几句说罢,体内的毒已越浸越深,匍匐在地气喘如牛。花无愁怒极喝道:“陆颜留,你快将解药交出来!”谁知陆颜留却只是笑,笑得极为狰狞。他道:“我既然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她人的生死?你们可以试试我到底能撑多久!花无愁,你们是瓷器,我是烂缸瓦,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沉t?得住气,还是我这个不要命的人更心狠手辣!”
陆颜留说着,一双寒冰般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云翩。云翩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揪紧了花无愁的衣袖。花无愁屏息看着陆颜留,时间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每过一瞬,便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刀。
一刀!再一刀!
无数的伤口,转瞬之间便将他淹没。他等不了了!他怕自己再等多片刻,就会令云翩彻底失去活命的机会。他突然对如姬大吼起来,“把解药给他!”语出,陆颜留奄奄一息的表情里顿时有了嘲讽和炫耀。
如姬的僵愕猛然化成惊恐,满布眉眼之间,“你说什么?”
“我说,把解药给他!”花无愁急声重复道。如姬的嘴唇颤了颤,问他道:“你真的要我把解药给他?”花无愁看陆颜留好像已经快要不行了,越发着急,索性放下云翩,站起身来一把拉过如姬道:“我要你把解药给他!马上!他不能死!”
如姬的眼中泪光盈盈,看着他,轻飘飘地道:“好,你要我给,我便给他吧。”说着,将解药喂陆颜留服下,转身又看花无愁的面色也开始发青,便也掏了一粒解药给他,道,“你也赶紧将这解药吃了,你也中了伽蓝草,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花无愁并未多想,吞下解药问如姬道:“难道伽蓝草的毒会一直残留在这间屋子里?还是一直附在她的衣服上?”
如姬摇头道:“不会的,这毒若是渗入人体内,中毒者最多可以活两个时辰。但没有进入体内的那些,它们的毒性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现在这间屋子里虽然满是毒气,但半个时辰以后,毒气便会散尽。”
花无愁看如姬神态有异,不禁担忧地问道:“如姬,你怎么了?”刚一问完却惊见她的脸色也开始发青,嘴唇发紫,身体像一片薄薄的纸,摇摇晃晃向后一仰,正撞在他肩上。他赶忙将她接住,“如姬!如姬!”
她凄然一笑,抬眼看他,“我到底还是没能为你做好这件事情,云翩的解药,我想我是无能为力了。”
云翩看如姬这副模样,猜她一定也是中了伽蓝草之毒,她踉跄上前扑在如姬身边,“如姬姑娘,伽蓝草的解药在哪里?”一面说一面伸手探入她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在掌心狠狠地磕了几下,瓶子里却什么也没有。
那瓶子是空的。
因为解药只有三颗。
一颗给了云翩,一颗给了陆颜留。本来最后的那一颗,是如姬留给她自己的。因为伽蓝草的解药不能预先服用,只能在毒性发作以后服用方能起效。可如姬没想到花无愁会来。她躺在他怀中,看他急慌了地抓着她的手,嘶喊道:“解药!哪里还有解药!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拿!”
如姬摇摇头,道:“伽蓝草虽然并不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但解毒的药方,却只有我们百里家的人才知道。”
“那你快将药方告诉我!”
“这解药须得用灵犀花的花蕊为药引,而灵犀花……只生长在瑶仙岛的深谷之中。此去瑶仙岛,万里有余,无愁,我只有两个时辰好活,你不必白费心机了。”
“不!不!如姬你不能死!不能……”花无愁几欲流泪,紧紧握着如姬的手。如姬勉力笑了笑,道:“你瞧你,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别让我看到你哭的样子,我……我会走得不安心的。”
花无愁拼命地将眼泪收着,凄声道:“我不应该来的,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如姬,是我害了你!是我……”
如姬心疼道:“这不怪你,无愁,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若最终只能换来……你的愧疚自责……那我死也不会瞑目。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含笑九泉……”说着,她轻轻地侧过头,牵起云翩的手放在花无愁的掌心。
云翩早已泣不成声。可是,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如姬的性命。她奄奄一息地躺在花无愁怀里,噙着几口微弱的气息,抵抗着体内撕裂剜绞般的疼痛。“无愁,可不可以送我回房歇息?”
“好。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会一直陪着你。”花无愁将如姬抱起,又看了云翩一眼,便蹒跚着出了前厅。云翩没有跟去,只是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潸然泪下。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在如姬的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时候,无论是多么凄怆悲凉,那画面里,都应该只有两个人。
而没有她。
她终于明白了如姬的心意,明白她是如何隐忍地深爱着自己也深爱的那个人。明白她此刻只想与他相偎,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云翩就那么呆滞地坐在地上,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空荡荡的,除了眼泪什么也没有。前厅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陆颜留早就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天绣庄。庭院上空青苍的天渐渐黑暗起来,傍晚的天绣庄,被一层薄薄的冷雾笼罩着,风一吹,那雾气便飘散进来,仿如夹着暴雪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