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余温尚未消去，转眼就到了深秋。寒流南下，袭至A城，天气湿重阴冷。里外套了三四层的沈抑拿着一个手机，气喘吁吁地往图书馆外快步走去。

突然，左边掠过一股冷气流。

这是石萧悦，她一边跑一边穿上外套，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沈抑走到图书馆的门口，正好遇到折回来的石萧悦。

“什么事啊，那么着急？”沈抑问。

石萧悦努力捋顺气，说：“宁珂要借车，我给她送钥匙去。”

“她有什么急事吗？”

“应该是出去一下，不是要紧的事。”

“看你那么着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石萧悦憨憨地笑了笑，就与沈抑作别了。

沈抑走到校门口，看到蒋枫吟站在那里。

他依旧一身白衬衫加黑西裤的校服打扮，细若银线的雨在空中错落穿梭，他肩膀挺直往两边横开，颈线向前微屈，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细长的丹凤眼在记录街上来往的流光，像一台长时间曝光、捕捉四季时景的相机，在说，“草木啊，你变幻吧。别害怕，你就当我是一块傻不拉几的大石头吧。”

“啊——秋！”

他把头别过一边，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一抬起头，就看到沈抑，细长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点。

“你动作可以再慢一点。”他转过身，不温不火道。

“我都走了图书馆外面了，还特地折回去，8楼啊，给钱吗？”

蒋枫吟“啊”了一声，显然有点吃惊，“不是有电梯吗？”沈抑走到他面前，停住，没好气地看着他，“大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电梯早停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飘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撑开伞，轻声嘟哝：“我们教室不就6楼吗？”

“爬6楼跟8楼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沈抑一下子气上心头，“8楼啊，爬得我肺都出来了，我都想大吼几声让8楼的人帮我把那破手机给扔下来了。”

“谁叫你不常锻炼，我这不是让你多活动活动筋骨，体验一下运动的乐趣吗？”

沈抑把手机放书上，猛地塞给蒋枫吟手里，他连忙接住。只见他左手一沉，立马又调整好。她挤出一丝笑，道：“好，那下次再在图书馆看到这个手机，我就拆了它，电池放一头，机子放另一头，让你好好体验一把寻宝的乐趣，或者直接让你体验一下自由落体的乐趣。”

“是是是。”他点头应和着。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手机是用完就丢在抽屉的吗？你说你那破手机都丢几回了，三天两头有事没事丢个手机。”

沈抑继续念叨：“每次走到校门口了才想起来，你成心的，掐好时间算准了我还在图书馆。”

“首先，丢手机这事是个随机事件，即使它概率很低，也是有可能发生，而且可能多次发生。其次，我一觉醒来把手机忘了，这是我非常不想发生但又不可控的事情。饭得吃，觉得睡，手机得忘，这是自然规律，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只能去接受它，不能改变它。最后，”他哭丧着脸，“我就才稍微说了那么一句。”

他心中洋洋洒洒走过一大段独白，最后还是噎了下去。

也罢，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如果跟她杠上，她肯定会梗回来，说什么“好，你该吃吃，该睡睡，该忘手机就忘手机，下次，我直接就把丢手机这个事件变成不可能事件。”立马，顶得自己半死不活。

哎……

他心里有点苦不堪言。

他看着街边的小餐馆，想换个话题：“你待会有事吗？”只见沈抑突然停下来，怔怔地站着，她喃喃道：“下雨的话，伞一般都是这个声音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别吵，你听。”

“听什么？”

“这雨也太奇怪了吧，这么是这种硬邦邦的声音。”

“咳，你才发现啊，是下冰雹了。快进来。”

“啊？这里怎么可能下冰雹，冰雹不是一颗一颗的吗？”

“你不也说了，伞的声音很不一样，你仔细听。”他说。

两人安静了几秒。

蒋枫吟才道：“再等一段时间，地上踩上去的感觉也会不一样的。”

他小时候在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见过雪，冰雹之类的自然物象。不过在A城这样的南方城市竟然会下冰雹，几十年一遇，也难怪沈抑会那么兴奋。

她在地上踩来踩去，眼睛里透着闪烁的神采，“没想到，竟然会下冰雹。等过段时间，地面会变白吗？”

“嗯。”

这是沈抑第一次看见雪，准确地说，不能算是雪。

她对北方的自然产物有着特殊的情感，不管是冰雹，是雪，或者是霜，一概被她怀着好奇的心情而期待着，即使是对很可能砸到头的冰雹，也很喜欢。

另外一说，沈抑和蒋枫吟的家都不在A城，而是在距离A城8个小时车程的B城，两人是因为考到了位于A城的省重点中学——凤桐中学，才离家求学。

想不到才8个小时的车程，沈抑对省内北边城市的冰雹天气却是望尘莫及。虽然新闻里经常报道冰雹毁坏庄稼，砸伤房屋，还殃及人畜的负面消息，但她还是想体验一把。

她只能固执地祈祷，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暗自在心里唯恐天下不乱。

耳旁是细碎的声响，目光上方是彩虹色的伞面，柔和的颜色依次排开，沥青街道映出微弱的闪光，空气中有一股凌厉的味道，兀自冷清又缤纷美好。

“这样下雪的阴天，撑着伞走在街上，不觉得很浪漫吗？”她脱口而出。

“少来，跟你怎么可能会浪漫？而且这是冰雹，不是雪。如果它变大了，会砸得你想骂娘。”

意料之中的答句。

还是会期待，这样的年纪难免会瞎想。

非要说的话，沈抑有过一段不像话的交往经历，充其量算是两人对彼此都有好感，她就想谁先说还不一样，于是向那个人心不惊肉不跳地告白了。但交往的时候总扯不到一块，话题少得可怜，更要命的是，沈抑总是很紧张，头皮发麻，手心冒汗，难受得不行。

最后，沈抑终于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就心惊胆落地逃开了。

于是，她粗暴地断定，自己的体质只适合告白，并不适合交往。此后，但凡遇到觉得对方还不错的情况，她总是条件反射般，安慰自己“还是洗洗睡吧”，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

这样的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抑心里有点歇斯底里，心说：“老天，敢不敢给我遇见一个谈得来又不会让自己那么狼狈的地球人啊！”

“啊……秋！”

这时候，蒋枫吟好死不死打了一个喷嚏。

他用手撑了撑鼻梁上的蓝色镜架，认真地说：“看来今天真有人在想我。”

“哎。”沈抑叹了一下，“现在真有点想骂娘了。”

蒋枫吟呆了一会儿：“我又怎么了，我打个喷嚏……”沈抑打断他：“你今天怎么了，刚才就看你站在校门口发呆，你是有病吗？”

“啊？”

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舌头有点冻得抽风。”

“什么啊？”

“你不舒服啊，生病了？”

蒋枫吟没有正面回答沈抑的问题，问道：“你待会有事吗？”

“没有。”

“那我们去吃葱烧老鸭。”

“大姐，”沈抑惊诧地看向他，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才三点半。”

他不屑道：“三点怎么了？”

沈抑义正言辞：“我想把晚饭留在正常的时间吃。”他看了一眼沈抑，气定神闲道：“谁说要去吃晚饭，这是下午饭。”

“下午饭。”她幽幽地重复了一遍，“请我就去。”

“必须的。”

“你今天没事吧，怎么那么爽快？”

“你要去不去，要不是大个他们有事，你以为我非要跟你一起啊。也罢，为了庆祝我入手了一把新家伙。”

沈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问，“不会是那把贵的要死的吉他吧？”

“嗯嗯！”他疯狂点头，得意道，“猜得没错，就是那把传说中的 马丁D28。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在今天实现了！”

“疯子，花那么多钱买一把吉他，你接下来是准备吃土吗？”

“那在我吃土之前必须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话说要庆祝不是应该跟你女朋友庆祝吗，有我什么事？”

“唧唧歪歪的，你到底要去不去？”

“你这新女朋友什么脾气啊，我看我还是躲……”

“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怎么又掰了，不会像上次一样吧？”

“我说啊，两个竹马在一起，还怕别人误会？”蒋枫吟摆摆手，“你不是整天老吵着要杀上北京，灭了那群鸭子吗？”

“两个竹马？”沈抑摸了摸自己刚剪的短发，“好吧，叫帅哥。”

他满脸堆笑：“嘿嘿，帅哥！”

“欸，真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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