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将至倪殊全文》 第22章
内容试读
辛夏心头一阵狂跳,起身便要追去。
可刚迈下几个台阶,一墙之隔的小道上忽然飘过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咔......咔......咔......,步调拖得不紧不慢,均匀得有些怪异,像是数着时间迈出步子似的。
辛夏后背倏地一凉,脑子里有根弦忽然被扯紧,一股巨大的恐惧从身体某个地方涌起,霎时间铺天盖地,将她所有的感知都湮没在下面。
她记得这个脚步声,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它依然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她放空了的大脑中,须臾间便将她拉回那个恐怖的晚上。
辛夏的身体像是冻僵了,一动不能动,只侧目看着那条被围墙隔在外面的小巷,听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那脚步声渐渐融合,化成一条细且平的线,切割着她几乎要断掉的神智。
“咔......咔......咔......”
那人愈发近了,他贴着围墙走,故而辛夏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可从乌云里探出脑袋的月亮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墙上,于是辛夏看到了,看到了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现在却无比真实地朝她涌来的可怖景象。
细长的人影,上面垒着一顶尖帽,它就这样被月光推移着朝前,先被拉成扭曲的一条,后来离得远了,便又在墙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辛夏咬死嘴唇,将呜咽声压下。她看着他走远,听脚步声化成点点鸦鸣,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在楼梯上,用手臂紧紧抱住脑袋,将自己藏身在柔软的衣物间。
就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中的鸵鸟。
时间因恐惧的加持而飞快地流转,直到身上的冷汗被夜风吹干,余下遍体通透的冰凉,辛夏才猛然回过神,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三点。
她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现在,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辛夏叫了辆车后奔到客栈前台,一直等到车子来到蝶园门口,才抓起包朝外面走去。
收银的小姑娘叫住她,“她走了。”
“谁?”辛夏惊慌失措,一时间没有回过味儿来。
“那个和云暮一起的女孩子呀。”小姑娘笑得鸡贼,“其实我也没见过她的样子,她每次都是晚上来,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你说,成年人谈个恋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说完,见辛夏一言不发地朝大门走去,惊愕地追问,“你怎么不关心了?”
“多管闲事,从来都没好下场。”辛夏丢下一句,不再多话,朝等在门口的出租车跑去。
从车上下来,辛夏没有回家,她现在被恐惧笼罩,单是想起自己一个人待在家的情景,已经觉得心底生寒。
面馆门口的大排档烟火缭绕,人声鼎沸,辛夏如找到了救命稻草,匆匆走进去,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随便点了些烤串和啤酒后,缩在板凳上一动不动。
她脑袋里像驶过一辆又一辆隆隆作响的火车,将她一次次试图拼凑起来的思绪碾得七零八碎,被风呼啸着带到四面八方。
那个如鬼魅一般的男人什么会出现在蝶园附近?他的出现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场蓄谋?他看到她了吗?如果有,那么,他还想为多年前那场未得逞的杀戮画上一个句号吗?
辛夏心惊之余,忍不住扶着额头冷笑,抄起一串烤肉恶狠狠撸下,心中默道:辛夏,你他妈就是蠢,管闲事管出瘾来了,上个坑差点把自己摔死,这次还执迷不悟朝下跳呢。
月影西沉,人声被夜风一点点吹散。辛夏喝下最后一瓶酒,叫了声“埋单”,扶着桌子晃悠悠站起来。可方一起身,才觉腿脚发软,她前后晃悠几下,在跌倒的前一刻,被一tຊ双手臂握住了肩头。
昏黄的灯光从高处落下,照亮对面那人锋锐的眉骨和紧抿的嘴角。
“怎么喝成这样?”倪殊嗔一句,拉住辛夏的胳膊,搀着她走出大棚,一路朝单元楼走去,“我招待客户到半夜,没想到你的夜生活比我的结束得还要晚。”
“麻烦......倪总了。”辛夏腿脚不稳,身子几乎挂在倪殊身上,鼻中闯进他西装上“三五”的味道,熏得她眼角湿润。
老房子没有电梯,两个人艰难扶持着地爬上六楼。辛夏开了门,看到满屋沉重的黑色,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愿再朝里踏出一步。
“我不想回家。”酒意上涨,辛夏大脑中的清明一点点被吞噬殆尽,如今的她,除了心底那如潮水般翻涌上来的的无穷无尽的恐惧,再也感受不到其它。
连邀约的对象和日后可能给自己带来的麻烦都不愿再多做考虑。
清醒消弭前,她隐约记起自己大学也曾有一次做过这种混蛋事,但那一次,她及时悬崖勒马,这一次,却是下定决心一往无前。
辛夏转身扯住倪殊的袖子,问他,“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要是没有,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倪殊神色微怔,稍顷莞尔,“没有是真的没有,但是君子可不能趁人之危。”
上方的感应灯灭了,将他脸上的掺杂着些许讥诮的暧昧彻底融化掉。辛夏松开他的袖子,下一秒,两只胳膊缠上倪殊的脖子,嘴唇在他耳畔厮磨,“救人于水火,怎么就不是君子了?”
***
后来辛夏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晚的行径着实是有些“渣女”,只是为了抚平恐惧,便把他人的身体当成了情绪的宣泄口。
可是想到倪殊的顺水推舟和来者不拒,她又觉得他和她半斤八两,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心里那一点点愧疚很快便溜之大吉,没有给她留下痛心疾首幡然悔悟的机会。
两人也没有因为那一晚的事产生任何的罅隙和尴尬。第二天早上他们甚至一起在小区门口吃了早餐,只不过之后便分道扬镳,一人开车一人坐公交去了单位,为昨晚的激情划上泾渭分明的一道。
只是在当天下午,辛夏收到了倪殊发来的体检报告。他在微信里告诉她,体检是一周前刚做的,所以她可以不必再大费周章去医院检查身体。
辛夏看到这条微信下意识朝倪殊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默默骂了句“蛔虫”,因为她当时正打算请半天假去医院检查。
现在他虽然省了她的麻烦,她却觉得他这种“驾轻就熟”加深了他在自己心里“渣男”的刻板印象。
那晚之后,辛夏决定彻底对肖树的事情放手。她先给曹川打了电话,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曹川表示理解,并说会把她的话转达给肖树,让她不用有心理压力。
辛夏听曹川的声音有些疲惫,又联想到近日来肖树的反常,没忍住询问了一下原因。
曹川叹了口气,“我老婆去世了,就在三天前,这两周她都住在ICU,肖树那孩子没日没夜守着,瘦得都脱相了。”
挂了电话,辛夏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在肖树最脆弱的时候撤去援手。可是当她想起那个映在蝶园墙面上的诡异身影,便努力摒弃掉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再去多管闲事。因为经过这几日的反复思量,她觉得那晚的事是对自己的一个警告,警告她不要再插手,否则,她便会像十二年前那般,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前所未有的将精力集中到工作上,连出了几个质量极高的专题和报道,其中之一甚至还引起众多网友共鸣,一度登上微博热搜。
“不错啊辛夏,已经热搜榜第五了,”一天下午,刘姐兴冲冲将辛夏拉过来,指着电脑上的微博热搜榜让她看,“《劳务市场女性农民工有多难》,你看看,被一圈娱乐话题包围着,竟然也有冲顶的架势了,这下子我们辛夏要出名了,我说你是怎么想到去采访农民工的?这话题在十年前很火,现在早已经没人提了。”
辛夏想起年终奖可能会因此翻翻,心里涌起一阵窃喜,可面子上却极力维持平静,“嗨,就那天经过工地的时候,偶尔看到一个女架子工在高空作业,就灵机一动产生了这个念头。”
刘姐啧着嘴,在屏幕上点了刷新,“你可真是平日藏拙,一鸣惊人,我看看,现在排名第几了。”
微博热搜上,辛夏的那篇报道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十条完全不同的话题,可是每一个话题中,都包含着一个名字。
一个飘逸又脆弱的名字。
辛夏看着那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有一股流动得极为缓慢的水流从左耳流到右耳,穿进穿出。直到身后嘈杂声响起,她才像被电了一下似的从办公椅站起来,浑身哆嗦着,望向身后那片喧嚣处。
“爆炸新闻,当红钢琴家云暮离世......”
后面的话辛夏已经听不清楚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睛还空洞地运作着,看新闻部的同事争相恐后冲出大门,去争抢报道那个全国轰动的新闻。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喧腾终于平静,辛夏的脑袋里却慢慢浮出一个画面:云暮在电梯里望向她,他的笑容灿若云霞,却也脆弱得仿佛一吹即散。
他说,“节日快乐,记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