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楼外挂出了一盏红彤彤的大灯笼。
　　内里美酒美人已备全，静候佳音。
　　楼中姑娘是不出门迎客的，自有寻乐子的富家子弟会看着红灯笼的光跑进来，花天酒地，买笑追欢。
　　沈景荣沈公子一出场，胡老板眼神蹭地发亮，忙不迭地就小跑过来。
　　“沈公子多日不见啊！今日刚到的美酒和野味，都是您最爱的那几款，早就为您准备好啦！”
　　身后的少年摇着扇子打趣道：
　　“胡老板眼里只有景荣啊，咱们哥儿几个在他身边就跟隐形的似的。不长眼的家伙，该罚，该罚！”
　　一同来的三五个公子哥也附和笑着，说定饶不了这老小子。
　　“得了吧。”沈景荣收起扇子敲了敲好友的肩，“谁敢瞧不起你这个礼部尚书之子，咱京城之中大名鼎鼎，欢场之中一掷千金的章杨，章大公子啊。”
　　说完，潇洒转身，状似随意地指了个大厅的位置：“今儿咱不去包房了，换换口味，就坐在这儿喝酒听曲。”
　　章杨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做的是哪一出，随你，都随你！”然后跟着沈景荣在大厅中坐定。
　　胡老板点头哈腰，伺候这群二世子十分尽心，连端菜倒酒这种事都亲力亲为。
　　沈景荣虽知他一向如此，但从前不晓得明月楼是谁的产业，暗地里干的又是何等活计，现下心中有了计较，忍不住感叹杜家人还真是选了个能伸能缩的暗探头子。
　　“公子们，要不要喊姑娘家来作陪？”上完酒菜，胡老板缩着脖子，满脸期待地望向他们。
　　同行的其他人都是常客，各自点了相熟的姑娘家，沈景荣一挥手：“去、去、去，你何时见我喊过姑娘？”
　　章杨虽然心痒痒，但秉着不能留兄弟独自喝闷酒的原则，一咬牙，也忍心挥退了胡老板。
　　“你说你，每次来都只是纯吃菜，喝素酒，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沈景荣仰头饮一杯酒下肚，痛快地“嘶”了一声。
　　“管别人信不信呢，你信不就成了？”
　　章杨捂了捂衣领：“欸，我将来可要娶妻生子的，不玩这一套啊。”
　　沈景荣提腿踹了这个活宝一脚，笑骂：“去你的！”
　　酒过三巡，男人和女人滚作一处，喝着喝着他们同行的人里就有几个不见了。
　　沈景荣没管那些，一双眼睛敏锐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倒叫他见到了些熟面孔。
　　但那些人要么就是家里官太小掀不起风浪，要么就是为人不够果决，怕即便是知晓家中姬妾为眼线，也会顾及着自己私德不净在先，不敢闹将出去而是悄悄处置了。
　　忽然，他眼光一凝，拍了拍身侧的章杨，低声问：
　　“那是不是户部刘侍郎和静王？”
　　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上，胡老板在前领路，一个腰背半佝偻的老头并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在后面跟着。
　　章杨使劲睁开朦胧的双目，辨认道：“是。没错。嘿嘿嘿，没想到这俩人也常来。”
　　沈景荣眯了眯眸子，看胡老板领两人去的方向，的确是留给常客的雅间。
　　刘侍郎领户部副职，静王是先帝三子，两人身份颇高，又都是敢说敢做的，倒是不错的人选。
　　章杨已有几分醉意，趴在桌上喃喃着：
　　“景荣，你知道刘侍郎的第八房小妾，就是从这明月楼赎回去的歌女嘛？老头子年纪一大把，还不停地往府里纳新人，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沈景荣好奇地看着他：
　　“你爹是礼部尚书，又不是户部尚书，你怎么连人家户部侍郎家事都知道得清楚？”
　　“欸，你忘了吗？我娘的亲侄女，就是我的表姐，嫁给了刘侍郎的二儿子呀。”章杨又笑着饮下一杯，“我娘一向不喜欢表姐，有这样的热闹还不得赶紧看看？”
　　沈景荣点头，眉宇间闪过清醒的锐意。
　　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他一时没想起来。
　　有这样一层关联在，刘侍郎倒是成了首选。
　　户部掌管大晋赋税财政，这位置何其重要！
　　届时他知晓妾室为明月楼埋伏在身边的眼线，想必定会大发雷霆，想办法报复回去的。
　　想到这，沈景荣顿时心中大定，觉得推翻明月楼的计策已经成了一半了。
　　两人又喝了几杯，嬉笑间，忽然感到一头的肩膀沉了下去。
　　沈景荣抬头看去，辅国公嫡子林衡一手撑着他的肩头，另一手撑着章杨的肩头，看着他们笑得正欢。
　　自他背后，又转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来。
　　章杨见了跌坐在地，瞬间酒都吓醒了：“你，你你你怎么又把你妹妹给偷出来了？”
　　“怎么说话呢？”
　　林衡单手轻松地把章杨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给自己和妹妹林霖在旁边清了个位置出来：“她这么大人了，有手有脚的，我能把她给偷出来啊？”
　　“不关哥哥的事，我嫌家里太无聊，自己偷跑出来的。”小姑娘边解释，边摇头晃脑地吃起了桌上的水果。
　　林衡皱眉嫌不干净，又招手叫人给她重新换了一碟。
　　“走走走，你们这堆败类都给本公子滚远一点。”
　　他不耐烦地一瞪眼，旁边搂着姑娘的公子哥们也都识相地打了个招呼，滚了。
　　“我的马车到明月楼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还跟了条尾巴。怎么办啊，只能把她带进来了。还好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换个男装偷跑出来，不然我马上把你打包回府。”
　　林霖皱了皱鼻子，朝她哥哥哼了一声。
　　她…好像有些可爱。
　　沈景荣只看了一眼，就似被烫到一般赶紧挪开视线，心头咚咚直跳。
　　自今夜见到林霖的那刻起，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毒哑了，想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与她说些什么，喉头滚动间，却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景荣，你小子真是懦弱啊，他在心底笑话自己。
　　恍惚间，听到林霖问：“我看别人身边都有姑娘家陪着的，你们俩怎么没有啊？”
　　“咳咳咳咳咳…”
　　沈景荣捂住胸口，咳得惊天动地。
　　“林霖！”
　　林衡怒喝一声，气得横眉倒竖，此时心里万分后悔带她进了来。
　　“你好歹也是十五的大姑娘了，可不可以有点羞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