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记得很清楚，郁冬青抽烟很早，年纪也很小，还是在九几年。
　　那会儿的巴蜀大街上，黑恶势力还是比较猖狂。
　　到底是九几年，唐瑜记不清了，那时候她太小了，郁冬青也不大，因为父亲对付家族里的叛徒把她送到郁家的时候，郁冬青好像才十三十四的样子。
　　她就坐在郁家老宅外围的绿化带台子上，咬着半截香烟，身边不远还有几名佣人正在修剪绿化，像一个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混球。
　　唐瑜路过她的时候，扒在车窗里看，防弹车窗只能让她看到外面，外面人看不到她。
　　但是郁冬青的眼睛好像越过这样的车窗，正在直直地和她对视。
　　唐瑜看见她皮肤很白，眼神发冷，只有她嘴边的烟看起来有一点暖意，直到车子行驶到了老宅里。
　　那时候是冬季，四周都刮着冷风，是白天，视野却是非常灰暗，从那一眼后，唐瑜见tຊ到她，就一直有些发怵。
　　后来才知道，她那天凌晨，刚刚从D国赶回来见见她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
　　而在前几天，D国当地两个黑帮因为地盘和地下资产的问题火拼，流弹打进了她左手臂，有面临截肢的风险，回来前，医生刚刚告诉她运气很好，没有伤到骨头，只要好好静养。
　　也是那时候，唐瑜才知道她看着车子驶进老宅，伤口正疼的发紧，忍不住烦躁，她坐在外面，吹着冷风，想要自己冷静冷静。
　　到零零年的时候，郁冬青就不怎么抽烟了，到零二还是零三年，她就把烟戒了。
　　在唐瑜看来，郁冬青这个人，向来对自己很狠，要做什么就要做到绝对。
　　但是很可惜，唐瑜虽然是算得上是被她带在身边长大，但并没有学到她这一点，为此，郁冬青时常叹气。
　　唐瑜站在端瑾身后，看着她心疼地摸着端佳手臂上的伤口，伸手试探端佳额头上的温度。
　　她皱着眉，转头说：“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徒步穿过这么多交火区，身上只有一把手枪，六颗子弹，这很不像你。”
　　“不像我？”
　　时隔十一年，郁冬青重新点起烟，烟雾堵在喉咙，就像石头压在心口一样，让她很难受。
　　她缓了缓，笑着说：“这说明，你还不了解我。”
　　郁冬青终于吐出那口烟雾，给了她一个理由，“她是华侨，是华夏人，所以必须要救。”
　　这个理由，很大义凛然，很符合她外交官的身份。
　　唐瑜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把端佳抱起来，放到前来交接的唐景星车上，看着他们远去，回过头又问：“你什么时候会泰拳的？”
　　“很早，早到你还没有来老宅的时候。”
　　“你真会装，”唐瑜看起来像是忿忿不平的样子，“装什么打不过我，装自己什么都不会。”
　　郁冬青看着她，哑然失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说着，转头去看端瑾，对着她笑，“端氏的二小姐，请你告诉我，这家赌场里，到底有什么规矩。”
　　唐瑜半步侧身挡在她眼前，笑道：“你想要知道，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不比她少。”
　　郁冬青听着她的话，眼中却突然没了笑意，只有唇角还留着微末的笑，“那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将烟捻灭，说：“去告诉他们，你是唐清瑜。”
　　看管筹码的侍应生掐着表，在将要到十分钟时，看见了赌客再次进来的身影。
　　他守在筹码边，准备当面清点完之后，再将筹码归还时，却听见之前和他说话的那个女人说：“我要见老板。”
　　侍应生愣了愣，旋即笑道：“不好意思，如果您真的要见老板，我们需要对您的资产进行一个评估。”
　　侍应生正说着，第一层的经理突然走过来，向唐瑜做了个请的手势：“尊贵的客人，老板请你到第九层做客。”
　　第九层不大，分成了各个包间，穿过大厅，走廊的两边挂着各式名画，这里每一盏灯，都掺了金粉，放大了这里的醉生梦死。
　　走廊最尽头的包间被人打开，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唐装的F国男人。
　　第一层的经理没有进包间，反手将门关上。
　　F国男人一张价值连城的红木沙发上，他身后不远处，挂着一幅名画，是中世纪著名画家的真迹，男人向她们抬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请坐。”
　　唐瑜和端瑾都没有说话，身后的郁冬青却突然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需要洗漱。”
　　“我这里，只有你们华夏的唐装，希望你会喜欢这样的服饰。”
　　男人说着，包间的门忽然打开，外面站着两个N国女人，带着郁冬青前去洗漱。
　　“我非常欢迎你，临安的唐清瑜，”男人倒了茶，看着端瑾又说：“还有宁州的端二小姐。”
　　听着他的话，端瑾笑起来，问他：“这么大的赌场，到底是怎么在曼都这种动荡的地方，还安然无恙的？”
　　“美丽的小姐，我们是中立。”
　　男人把茶杯递给她，又说：“我是F国人，这里所有的客人，来自世界各地，我们都是中立。”
　　他的言下之意，和许多天以前，丹迪在漂流场边，和她们说的，是一个意思。
　　从抵达这个包间开始，或是说，从登上第一层到第九层的电梯开始，唐瑜就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她依旧没说话。
　　端瑾用余光看见，她的视线，越过这个男人，一直在看他身后那幅来自中世纪的画。
　　男人发觉了她的视线，没有再说话，整个包间里，也没有任何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响起。
　　很快，洗漱完的郁冬青再次回到包间，她坐在红木的椅子上，和唐瑜一样，抬眼去看男人背后的画。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说：“阿贝尔·亚历山大，叫你的老板来见我。”
　　这个洗漱完毕，坐在红木椅子上，穿着唐装的女人顿了顿，继续说：“叫周家策来见我。”
　　郁冬青说完这句话后，这个不大的包间，再次陷入沉默，诡异的沉默。
　　阿贝尔·亚历山大缓缓站起身，绕过她，走到一张赌桌前。
　　门突然被人打开，有十三名N国女人进来，手上握着一把VP9手枪，枪口对准了椅子上的三个女人。
　　这款VP9手枪，前不久，才被D国发布，而在这个小国家里，由F国人开设的赌场里，每一个人，都配备了一把这样的枪支。
　　十三把枪对准了后脑，唐瑜和端瑾偏过头，却看见郁冬青取了茶桌上的茶水，顶好的祁门金针，茶香绵长。
　　她像是毫不在意在的生死一样，像在郁氏老宅平常的下午，穿过巷子，坐在戏台下看着川剧。
　　这样沉默着的对峙持续了很久，那十三个女人，依旧举着枪，和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一样，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阿贝尔·亚历山大接过第九层经理递来的电话，他恭敬地用粤语喊了一声周生。
　　另一头的男人似乎是带着笑，和他说：“让她们上来，告诉郁冬青，晏家的小疯子，在我这里。”
　　紧接着，有骰子的声音响起，男人就挂了电话。
　　阿贝尔如实将他的话复述给郁冬青听，见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让人看不透她的心理，只是在他的话音落下时，郁冬青将茶杯重新放在桌上。
　　“好了姑娘们，不要对客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阿贝尔说着，转过身，只留了个背影，手上不知道在画的前面摸了什么，就看见画翻了过去，露出了里面装潢奢华的电梯。
　　“周生请三位上去。”
　　他向三个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