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粼郑砚澜》 第18章
内容试读
郑砚澜的手掌刚一离开,皮肤就忽然回血般温热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
戚粼条件反射地覆住他触碰过的地方,其实不痛不痒,但不做这个动作仿佛就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没有正面回答,郑砚澜屈膝半跪在戚粼身前,戚粼还没反应过来,没打吊针的手已经被他牵住摩挲了两下。
“感冒喝奶茶嗓子会不舒服,还会增加肠胃负担,不利于病情好转。”他低声说,“忍耐一下,早点康复就不用在医院受罪了,等病好了就给你买。”
郑砚澜的声音沉静和缓,目光直直望进她眼里而全无冒犯,反倒于俯仰之间引人挂碍。很奇异的,戚粼就这么被安抚住了,先前各种纷杂的情绪都沉淀下来,甚至即刻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发散得太远,情绪有点太容易失控。
“哦。”她回答,“好。”
郑砚澜这才微微笑了,起身坐到旁边的空位上,没等戚粼开口,先把手机递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原来是打算点外卖,也行。
戚粼接过手机,兴许是饿过了,这会儿反而失了食欲,划拉半天又还回去。
“算了,我没什么胃口,在这儿吃东西也不方便。你点你自己那份就行,或者你出去吃也可以。”
“给你带粥或者馄饨?”郑砚澜问。
摇头。
又提供了几个选项,答案都是否定。
“那就等这边结束再看。”郑砚澜收起手机,在戚粼不赞同的目tຊ光里说,“我今天午饭吃得晚,也不着急。”
既然都不打算用餐,戚粼头晕脑胀又睡不着,索性闲聊打发时间。
“你今天怎么在博物馆门口?”
“订的餐厅就在附近,想着你应该快结束了就顺便等你一起。”郑砚澜停顿片刻,“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你说我部长啊?他有事提前走了。”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郑砚澜脸色没什么变化,丝滑过渡到下一个话题。
“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还好,也不算玩儿,就是为后面留学生的课外扩展活动提前踩下点。”戚粼说,“里面各种生物化石标本挺多的,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有推荐的展馆吗?”
“真要去了,难道你不打算全都看一遍?”话虽这么说,戚粼还是补充,“恐龙园应该挺对你口味的。”
郑砚澜顺着多问了几句,不知不觉又聊到观后感。谈话间戚粼一秒穿越回下午展馆的现场,下一秒郑砚澜的脸又在眼前存在感十足。
“就很神奇,”一来一回加重了她的恍惚,“看久了会对活着这件事没什么实感。”
“是吗,”郑砚澜凝神看她,好像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在你心里活着是什么感觉?”
“......很难说。”
戚粼面露难色,虽然是她挑起的话头,眼下却显得有些抵触。
某种意义上,戚粼十分迷信欲望和情感。
她曾怀疑自己内里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因此鲜少拥有得偿所愿的心情,关于人生更多更深刻的感受在于那些想要而得不到,想开口却言不由衷的时刻。
久而久之,她竟在其中找到一丝快感。
她会无数次重返和想象那些可望不可即的欲念彼岸,深夜里身体蜷缩到仿佛心壁的空间都被缩小,心脏也被挤压至疼痛酸胀。这种程度的痛楚能给予她安全,能轻易藉由知觉确认肉体的存在。
灵与肉的冲突愈强烈,活着的感觉就明显。
如若哪天彻底失去这种鬼打墙般的碰壁感,那躯体于她而言也将无异于一具空壳。
“你还记得我们小学五年级,语文课的时候有一只鸟冲过来撞到玻璃窗上吗?”
郑砚澜很快忆起:“记得。”
当时班里同学正在老师的安排下进行写作练习,猛烈的撞击声引发全体哗然,喧闹声中还有人笑道:“好傻的鸟,看不见玻璃就直接往上撞,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戚粼却面色凝重,默不作声地寻到郑砚澜校服衣角,紧紧拽住。
郑砚澜安慰她:“只是动静有点大,小鸟说不定还活着。”
戚粼这才回神,点点头:“但愿。”
时隔多年,旧事重提。
“对我来说,活着就是这种感觉。”
换作平日,戚粼断然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各式念想只有存储于自己脑海里才最自由,一旦说出口就会招致褒贬各一的评价,束缚于外界框架。
但今天身体抱恙,生理和心理防线都往后退了一大截,迷蒙间有的话便脱口而出,来不及思考后果。
黑发从她的颈后掉落一缕,挂在白皙的手臂间摇摇欲坠,似是缓慢凋零。
郑砚澜动作轻柔地拾起,手指似有若无点过戚粼耳畔,在她的注视下将长发归还。
“通常情况下,鸟类撞击玻璃有两种可能。”他说,“第一种可能,是它们在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识别不出自身,以为那是敌人,所以选择攻击驱赶。第二种可能,是它们对玻璃窗上反射的天空、水面或植物信以为真,误以为那是安全的象征,尤其是在受到惊吓的时候,它们会急于寻找避难所,从而发生碰撞。”
“两种可能,你是哪一种?”
哪一种?
活着犹如撞上无法破开的反光介质,忽而出于防卫,忽而只为那一眼的镜花水月。
无论哪种,都是一声巨响,一无所获。玻璃窗内外,是两个早已切割完毕的迥异世界。
郑砚澜还在等待,戚粼却突然失语。
好像说出答案的瞬间就是袒露自己的的胆怯与软弱——把全世界都当做自己的假想敌,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至安全的栖息地。
又数度被镜面打回原形。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戚粼从欲言又止中解救出来。
戚粼一边用眼神示意郑砚澜“稍等”一边接通电话。
“喂,季舸。”
“我还没回学校,对,有点事,现在还在外面。”
“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哦,那就好。”
“嗯?不用不用,我现在跟朋友在一起,很安全——”
猝然间,咽喉和耳边都被按下消音键。戚粼大脑也出现短暂的空白,四肢僵滞一瞬,腰身空隙被填满。
——是郑砚澜。
紧实有力的双手环过戚粼腰际,将她揽进怀里,小心避开了打吊针的左侧手背。
郑砚澜下巴抵着她的肩头,脸颊的距离几乎忽略不计,呼吸间气息喷洒在颈侧,让人生出耳鬓厮磨的错觉。
戚粼一只手吊着点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空不出余力去推拒。
却能空出脑力去回忆:他们有多久没拥抱?
仔细想想,也就一个月。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情侣,搂搂抱抱不过家常便饭。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跨度,再度纳入彼此怀抱居然已有经年隔世之感。
忘了最后是怎么挂断的电话,戚粼右手攀上郑砚澜肩头之际,心中竟涌出些许的留恋与不舍。
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推开,徘徊间反倒更像是某种邀请,或欲迎还拒。
“你怎么了。”
她问,试图把眼前的局面扭转为朋友间的关心。
郑砚澜抬起头,目光沉沉,对上她盈盈一剪秋水的深瞳,只感到胸腔柔情漫溢。
覆水难收。
戚粼半天等不来答复,轻轻推了他一把,没使多少劲,却将郑砚澜推远了。
你怎么了。微蹙眉心又问一遍。
郑砚澜难得语塞。
怎么说?没什么,只是一时冲动,听到别的男人想来找你的下意识举动。
这样说会不会显得他无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确定会不会招致戚粼的反感。
沉默的时间久了,戚粼便不再纠缠。
可能性无非两种,一种事关男女私情,一种无关。都令人无所适从,都不是她想面对的答案。
郑砚澜却在这时将对话延续了下去:
“暑假的时候,我去你家找你,看见桌面上有一本书,是威廉斯的诗集。正巧向上摊开的那页写着——活着的过程非常简单。一两个动作,就此结束。其余的都是重复的。”
“读到这句话的当下,我以为这是一种对生活中奇观和日常的凝练分类。”
“但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与“重复”相关的描述。比如动物在不安或焦虑的情况下,会出现高频率重复、但缺乏功能意义的刻板行为。”
“鸟类冲撞玻璃窗均为偶发情况,并非一种长期持续性的行为。”他眉目静定,语气四平八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讨论学术,“其他生物同理,如果人一直处在这种状态里,或许就需要一些状况外的动作来打断这种重复。”
“是么。”戚粼绞着手指,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
“我回答了,”郑砚澜扣住她不停搅拧的手,见她不算抵触,便得寸进尺,缓缓嵌入她的指间,十指相连,“这就是我活着的动作。”
戚粼视线和郑砚澜对上,静默少时,忽而领略到他的弦外之音。
即刻抽回手,袅袅声波如平稳而微弱起伏的心电图:
“你是不是又被我传染了,你离我远点吧,省得我俩来回感冒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