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想和戴文保持距离。然而毕竟是同事，还要一起做项目。
　　不多久，丰收项目的保荐人律师确定了 M&M 所。不知道尹荷使了什么手段，X&X 和威廉程彻底出局。
　　几乎和 M&M 同时入场的，还有另一家保荐人，是这几年发展非常迅猛的方信证券。乔安想到尹荷老公早些年是方信北京总部的高层，很难不怀疑方信的加入和尹荷也有点关系。
　　无论如何，项目各条线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管理层尽调问卷在上市项目启动初期，保荐人会主导对公司进行管理层尽调，由保荐人律师起草尽调问卷，问题围绕公司的业务、财务、运营、发展方向、法律合规等各方面。一般在公司各管理层高管进行部分或全部书面答复后，会召开管理层尽调会议，现场进行问答。招股书业务等主要章节的撰写也往往会在管理层尽调会议后开始。传了几轮后，管理层尽调会议提上了日程。可惜 A&B 的核心人物尹荷有事不能出席，谢莉也不幸病假，所以 A&B 这边是乔安带着丹妮，戴文带了一个助理于子言出席。
　　去珠海的会议，需要天不亮就从香港乘车出发。乔安睡眼惺忪地走出家门。按下电梯按钮，等了片刻，电梯门开了，里面是戴文。
　　乔安立刻清醒了几分。
　　这么多天以来，两人第一次独处，还是在这么一个披星戴月的时刻，这么狭窄密闭的空间。
　　气氛有些尴尬。
　　“早。”戴文说。
　　“早。”乔安回答。
　　两人各自看向电梯不通的角落，沉默地下了楼。出了门，律所订的商务车已经开到门口。车门打开，两人都后退一步。
　　“你先。”乔安客套着。
　　“你先。”戴文彬彬有礼。
　　乔安懒得再客气，低头爬上车。丹妮已经坐在车里，可能是因为缺眠，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是发白，整个人活像一条快翻肚皮的鱼。
　　见到戴文上车，丹妮眼睛亮了一下，主动自我介绍：“戴文你好！我是丹妮！”
　　“你好你好。”戴文说道，“我们组的于子言最近在内地跑尽调，他直接去会场和我们会和。”
　　“哦哦哦！”丹妮大惊小怪了一阵，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戴文，“啊，戴文。”
　　“嗯？”
　　“我还担心你的入职照片是照骗呢！”丹妮说，“嘿嘿，你的颜值没让我失望。”
　　“哈哈，谢谢啊。”戴文显然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你吃饭了吗？”
　　丹妮哀叹一声，答道：“还没呢，起太早了…”
　　“那一会儿路边买点早饭吧。”戴文道，“你先抓紧时间睡会儿。”
　　戴文就这么堵住了丹妮的嘴，乔安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如果一路上都要忍受丹妮的絮絮叨叨，也是挺痛苦的一件事。她刚想闭眼休息，感到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丹妮的微信进来了。
　　丹小妮：戴文不错！！！！而且！！！！好温柔！！！！果然没白来
　　乔安：……
　　丹小妮：他真的有女朋友吗？？
　　乔安：是啊，名草有主哦
　　丹小妮：真是太可惜了！！！！！哎！
　　丹妮独自坐在后排，带着满脸的遗憾和不甘心，幽怨地睡了过去。车里安静了一个小时，丹妮醒了，喝下半瓶子水，恢复了精神，开始叽叽喳喳喊困喊饿。司机找了个休息站停下来，戴文给大家买了早餐，车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戴文，戴文戴文戴文。”丹妮啃着土豆饼，开启了夺命召唤，“你有女朋友吗？”
　　乔安叼着吸管喝豆浆，给了丹妮一个眼神警告。
　　“有啊。”戴文大大方方地说。
　　“哦，你来香港女朋友没跟着过来么？”丹妮问。
　　“她在北京上学呢。”戴文好脾气地解释，“博士生最后一年，正在忙论文，不好过来。”
　　丹妮一副了然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戴文道：“她是我本科学妹，比我小一届。”
　　丹妮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你们俩是怎么好上的？谁追的谁啊？”
　　戴文神色淡淡，“我追她，追了挺多年呢。”
　　“哇！”丹妮眉飞色舞，“那是怎么追上的啊？分享一下呗。”
　　纵是戴文这么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种夺命连环问。戴文反击道：“你问这么多干嘛？那你有男朋友吗？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怎么追上的？”
　　丹妮道：“没有啊！本来是有的，来 A&B 一个月就分手了，现在我已经空窗快半年了！自从我上高中开始还没有空窗这么久呢！——戴文，你工作多久了啊。”
　　“很多年了。”戴文敷衍地答道。
　　“那你在工作的期间都有谈恋爱吗？”丹妮问。
　　“是啊。”戴文回答。
　　“都是同一个对象吗？”
　　“嗯。”
　　“哇你好厉害啊。”丹妮叹了口气，“我就做不到。我才来一个月就和男朋友分手了，感觉工作以后感情很难维系呢。”
　　戴文开导：“这份工作本身节奏很变态。人家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不是我男朋友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丹妮垂下眼帘，哀怨地盯着手里剩下的半截土豆饼，“我才来一个月，就没心情和他说话了。累的时候就算一个人在家躺着，也不想和他联系。我感觉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也懒得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就分手了。”
　　乔安安慰她：“没事啊，总会遇到合适的人。”
　　“你说这话很没有说服力啊！毕竟你也空窗那么多年了。所以我才好奇戴文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嘛。”丹妮对乔安道。
　　戴文抓了抓脑袋，道：“其实也没什么。如果不做这一行确实很难理解这份工作，所以更要多注意沟通。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谈恋爱有点像是烧水，一开始可能是冰水可能是温水，你给它加热让它烧开了。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烧下去——锅就干了。也不能一沸腾就不烧了，沸腾的水凉得也很快。感情如果想要保持就要一直加水加温，小火慢炖地烧下去。”
　　“戴律师说得真好。”乔安给戴文鼓掌。
　　“乔律师有什么高见啊？”戴文挑起眉。
　　“没有。”乔安说，“不敢有。”
　　“这很累啊，听着我都觉得累死了。”丹妮叫道：“我工作已经很累了，我都已经被榨干了，我哪里来得精力去经营感情啊。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戴文道，“你再适应适应这个节奏吧。”
　　丹妮那边不依不饶：“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啊？一定很美吧？有照片吗我可以看一下吗？”
　　“哎呦您可饶了我吧！”戴文皱着眉告饶。
　　乔安的手机震了两下，分别收到了来自戴文和丹妮的微信。
　　丹小妮：戴文女朋友啥样子啊啊啊！有没有照片快快快发过来给我康康！！！！超好奇！！！！
　　戴文：你们 team 这是什么牛鬼蛇神啊！我快要招架不住了乔律师快救我
　　乔安暗自觉得好笑，面上却神色一凛，对丹妮正色道：“对了，丹小妮儿同学，这次管理层问卷公司的回复你看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啊？”丹妮猝不及防，“呃…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问题没有回答，公司不是说没回答的问题会在尽调会议的时候当面答复么。”
　　“那你觉得这个问卷都回答完招股书业务章节还差得东西多么？”乔安问，“我估计回去后投行会要求两周内传一稿招股书。这样的话你最好这周就给我看一稿。”
　　“这个问题不大吧。你之前不是让我先做了个业务和风险因素章节的框架出来么，在那个基础上加点东西就行了。”丹妮一向把问题都看得很简单。
　　“你再看看业务章节有没有问卷里没有涉及到的点吧，如果有的话一会儿开会抓紧机会提问。”乔安对丹妮说，“咱们也要多表现表现，如果写书律师一言不发，给人感观会不太好。我这边有几个问题会在会上问，你最好也提前准备几个在会上发言。”
　　“哎，那我再看看吧。”丹妮说着，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打开电脑便苦着脸研究管理层尽调问卷了。
　　这次管理层尽调会议的会场在公司总部的会议室。戴文一行人赶到会场的时候，于子言已经到了。他是个胖乎乎的男生，戴个眼镜，已经非常自来熟地与一众中介机构打成一片。见到戴文入场，眼睛一亮，招手道：“戴律师！”
　　戴文背着乔安和丹妮两人的电脑包，笑眯眯地走过去，“来得挺早啊，投行入场了吗？”
　　“盛银的人都来了，方信还没到呢。”
　　乔安放眼望去，没有看到杨明，却看到了 David 带着几个小弟站在一个角落，阴沉着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于子言转向乔安和丹妮：“这两位美女是?”
　　“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们美国组的同事。”戴文介绍着，“这位是乔安乔律师，这位是丹妮张律师。”
　　“幸会幸会。”于子言道。
　　“我们子言也是很厉害的，北大的高材生。” 戴文左右环顾了一下，小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在，有些事想提醒一下。方信最近加入项目做联席保荐人，盛银以为是尹律师把方信带进项目的，害得他们不能做独家保荐人，所以对我们很不爽。”
　　“啊！好刺激！”丹妮一声惊呼，“所以方信真的是尹律师带进来的啊！”
　　“你小点声！想什么呢！”戴文无奈，“你什么时候听说律师把保荐人带进场了。而且尹律师有必要做这种劳什子的事吗？根本是无稽之谈。”
　　“哦！搜嘎斯内！”丹妮点头。
　　“我就想提醒大家，这个项目对盛银要小心。杨明那些人小心眼，估计会想办法让我们难受的。”戴文说道，看向丹妮，“尤其是你，把嘴巴闭紧了，明白吗？”
　　丹妮立刻把嘴巴抿成一条线。
　　A&B 的人正聊着，对家律师 M&M 所一行人拖着行李箱进了会场。领头的是两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身后跟着两位年轻女士。戴文迎上去打招呼，对领头那位年龄稍长的男士道：“莱昂，好久不见。最近忙不忙？”
　　莱昂是 M&M 的合伙人，乔安也时常与他们做对家，寒暄了两句。莱昂拍着戴文的肩膀道：“戴文，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和你老板就跑到 A&B 去了，可是个大动作。”
　　“哈哈，反正都是做项目，人生何处不相逢。”戴文轻描淡写道，又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团队。乔安乔律师和丹妮是美国组的写书律师，这位年轻同学于子言是我们团队的新鲜血液。”
　　莱昂寒暄几句，道：“我也介绍一下我们团队——这位是米雪，这位是 Fiona。她们两位女士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主力。这位帅哥我们美国组的 counsel 路易。”
　　路易是乔安的老相识了。他对乔安微笑道：“乔安，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么？”
　　乔安回答：“我么，反正就是忙忙叨叨。你呢？好像很少在项目上碰到你。”
　　戴文好奇地问：“路易，你认识我们乔安吗？”
　　路易道：“好些年前，乔安还在我们这里做 junior 的时候，我有幸和乔安一起工作过。”
　　“当时我刚入行，还在打杂。路易是所里美国组的中流砥柱。”乔安回忆道，“我记得路易教过我怎么看审计师安慰函指由注册会计师出具声明公司的招股书依据通行的会计准则没有虚假或误导信息。在上市项目中，安慰函是必不可少的交割文件。其中，审计师会对招股书的数据进行不同程度的确认（也就是“圈数”），因为往往由两方律师主导，与审计师对于圈数范围和安慰函范围进行商谈。，我申请法学院的时候，还请路易写过推荐信。”
　　路易哈哈大笑，道：“我当时还只是一个中年级律师，哪敢给你写推荐信。我找了老板代劳，希望帮你申请到了理想的学校。”
　　“托路易的服，我拿到了合伙人的推荐信，去了 dream school 读书。”乔安莞尔。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路易感慨，“当时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现在都独当一面了。”
　　“没想到路律师和我们乔安这么有缘分，这个项目肯定能合作得很愉快。”戴文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找座位坐下吧。”
　　“戴文，你听说没？”莱昂叫住戴文，小声道，“这个项目，好像听说两个保荐人之间关系有点微妙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是很常见吗？”戴文笑道，“但凡有超过一个保荐人，关系怎么可能和谐。”
　　莱昂摇摇头，道：“据说某家投行是加塞进来的关系户，另一家失去了独家保荐人地位。就怕两个保荐人关系不好，天天打架，搞得项目没法做。”
　　“哪个项目的保荐人不吵架。”戴文不以为然，道：“到时候，吵架归吵架，交表归交表，上市归上市。就像穷人的婚姻，吵吵闹闹不影响生儿育女。”
　　“你这是什么比喻！”莱昂大为震撼。
　　“经验之谈。”戴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