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钦市刑侦总队有点忙。
一个月前110指挥中心接到一通报警的电话。
报警人是位女士,她养了十年的狸花猫不见了。接警员耐心和对方解释,寻猫寻狗不在110出警范围,对方不依不饶,最后直接向市局投诉110不作为。
又过了几日,陆续有几位市民报警称自己养的猫也丢了。
指挥中心吸取前车之鉴派了几位民警出警,民警在监控里看到一灰衣男子戴着口罩和帽子,拎着布袋形迹可疑。
警方根据监控此人行走路线,顺藤摸瓜,最终在郊外废弃的垃圾场里发现好几十只猫的尸体。
那些猫都是被虐杀的,有些被开膛破肚,有些被砍掉四肢抽筋剥皮,不大的垃圾场里到处血迹斑斑,残肢断节令人作呕。
爱猫人士的愤怒无处可泄,矛头对准110指挥中心口笔诛伐,要是一开始他们引起重视,哪还会死那么多的猫。
市局迫于压力,迅速将此案转交到刑侦大队责令半月侦破。
傅钲,现任刑侦总队队长。如今坐在春宜小区梁晚晚家里,烦着呢。
梁晚晚就是投诉110不作为的那位女士。
傅钲查案免不了要到她家里问询一番,不曾想没说上几句话,她便哭上了。
人哭得也有技巧,嘤嘤嘤眼泪欲落不落,像含着一汪水,偶尔吸两下鼻子,即让人感受到她的悲伤,也让人知道这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女人,要是再控制下眼神不要往他钲哥身上飘,就更像了,杨思扬如此想。
做了一半的笔录自傅钲进屋后就难以为继了。
他钲哥这张脸就是来祸害人的,轮廓清晰,双眼深邃,鼻梁高挺,肩颈笔直,器宇轩昂,肌肉紧实,宽肩窄腰,黑色的T恤扎进腰带里,更显得干净利落。就像外面常说的行走的荷尔蒙。
傅钲再一次抓到梁晚晚偷看他的眼神,实在是烦。
当初投诉的时候吵得多厉害,不是一直说她丢的是儿子嘛,如今一看,哦,这儿子是捡来的吧。他站起身,拍拍杨思扬的肩,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到唇边并了下,随即出了门。
杨思扬点点头,心里松口气:“梁小姐,你刚才说你的猫经常去楼下小公园里玩?”
梁晚晚见傅钲走了,双眼盯着门看了一会,听到问话才敛了心思:“是的,我儿子每天下午都要出去玩一会的,平时天黑就回家,那天都快到10点了都没回来,谁知道——”
见人又要哭,杨思扬急忙打断:“就它一个.......猫吗?”
梁晚晚:“我儿子性格有点内向,不太喜欢交朋友,基本上都自己玩。”
杨思扬又问:“你的猫平时天黑就回家,那天10点都还没回家,你有没有找过?”
梁晚晚说:“我儿子戴着定位项圈,我手机里看它还在小公园,就没有去找。”
傅钲到楼下小公园逛了一圈,其实说是小公园也不太准确,就小区内一个亭子,几条长椅,几棵大树。
监控倒是有,但也没有异常,物证处的同事也查过一遍,目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傅钲抽完一支烟,见杨思扬还没下来,也不打算上去,他决定先走,再去丢猫的几家问问线索。
没走几步,忽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人。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寸头,双眼犀利,满脸冷漠。块头挺大,但走路轻盈,又见他穿着灰色的衣服,左手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裹着一米长的长方形的物件。
傅钲上了心,抬脚走去,边走边掏出手机看,到了跟前,一个踉跄,将人撞得退了几步。
那人猝不及防,手下一松,手里的袋子掉到地上,随即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咚——”
傅钲心道,看样子那东西不轻啊!但袋子扎得紧实,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傅钲刚要去捡,那人动作比他快,先他一步将东西拎起,一脸恼怒:“看着点路。”
傅钲笑了:“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磕得不轻啊,打开看看坏没坏,坏了我赔。”
谁知那人并未搭理,也不打开,随意掂了两下,错过身便打算离开。
傅钲见状,抬手将人拦下:“哎,我说,都说我赔了,你不打开看看?”
那人寒声道:“不、用”。
傅钲见人进了另一栋单元门后,便慢悠悠出了小区。
他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单位配的,黑色捷达。上了车也不急着走,又点了一支烟,掏出手机给备注为羊羊羊的发短信:【一会去物管将我刚才的视频拷下来。】
刚发完短信,手机便响了,他看了眼接起:“什么事?”
来电的是他的发小秦三。
秦三问:“嘛呢你?”
傅钲:“打工。”
秦三嗤笑一声,揶揄道:“我以为你要说为人民服务呢。”
傅钲:“不都一样?有事说事,忙着呢。”
秦三知道傅钲要是真在忙,是不可能接电话的,但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我打算给安雅买只猫,问问你可以不可以?”
安雅是秦三新交快三个月的女友,秦三换女人速度如换衣服,这次倒是持久,可能浪子回头了。
傅钲啧了一声,说道:“我是你爸爸吗?你就算给她买头大象,关我什么事?哦,不对,你要买大象可能我还得送你一手镯,纯银的。”
秦三气的肝疼,这王八蛋是吃炸药了吧,没一句上听的话,但也耐着性子解释:“最近虐猫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我不就想问问养猫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傅钲嘲笑他:“儿子,你脑子是被你吃掉了?全国每天因车祸死亡人数大概两百多人,难道你就不出门了?”
秦三拒绝交谈,并挂断了电话。
傅钲将手机甩到中控台上,又盯着小区入口看了会。
没多久,刚才撞到的男人走出来,手里已经空了,那人上了路边停着的面包车,白色五菱宏光,开车走了。
傅钲跟在后面,等红灯的时候拍了车牌照,给交警大队的周白发了过去。他不敢跟得太紧,在一个路口岔开,随即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对方的信息。
四十多分钟后,周白回信息,是面包车线路图,终点是郊区香烛街某处。
这香烛街靠近火化场,以前还未提倡火葬的时候生意冷清,毕竟离市区太远了。
殡葬改革后,钦市唯一的火化场带动了这个产业蓬勃发展,这里已有成熟的丧葬一条龙服务。
傅钲到的时候,面包车停在一家棺材铺门前的空地上。
棺材铺的店名在一众什么“李三寿衣店”、“吴家殡葬一条龙”名称里清新脱俗,黑底鎏金两行字体,第一行就一个“渡”字,第二行字体略小些“ 棺材铺”。
香烛街的铺面都是老式的建筑,颇有古典韵味。
两层结构,青砖白瓦,飞檐斗拱,临街门面皆是折叠木门。与之相隔一条街道的是原农机站宿舍楼,农机站早就搬进城里,这宿舍楼也没几个人住,大部分都空旷了下来。
傅钲看到那人岔开两腿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手里握着凿子和小锤,正将面前的黄纸打成孔。
脚边一个木篓,篓里放着五颜六色的纸条,许是用来折祭祀用的纸花的。店铺里面依稀有个庭院,离得太远,看不清,也未见他人,傅钲盯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常,便回了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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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会上傅钲布置了任务,便和羊羊羊一起打算到案发地看看。
羊羊羊本名杨思扬,去年毕业刚进的刑侦队,一米七三的个儿,身形微胖,圆脸,一头毛茸茸的卷发,笑时脸颊有酒窝。整个人和善可亲,心思活络,是队里的老好人,也是傅钲头号迷弟。
羊羊羊开车,傅钲坐在副驾驶。
捷达车有点小,傅钲一米八六,身高腿长,就算把座位调到最后,也还有点局促。但他习惯了,不想换。
傅钲自上车后一直在翻看昨日那人和车的信息。
那人叫木十九,不是别名,身份证信息就明明白白的“木十九”两字,白市人,五年前从白市到钦市,无案底,在一家棺材铺打工至今。
车主登记的是个女人,叫叶凝玉,也是棺材铺老板,身家清白。自小在钦市孤儿院长大,土生土长本地人。
资料里还附了一张叶凝玉的照片,上面的女人长得漂亮,一双杏眼明眸善睐,鼻似水滴小巧精致,唇峰饱满带有唇珠,看着温柔文雅。
傅钲自小见过不少美人,他妈妈年轻时被评为钦市第一名媛,但照片上的女人还是第一眼就夺了目光,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为何就觉得看着舒服,合眼缘。
“钲哥,怎么了?他们有什么问题吗?”羊羊羊见自家队长半天没反应,忍不住问了一句。
傅钲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刚才的失态,将照片塞到资料里,懒洋洋说道:“没什么,开你的车。”
羊羊羊也没多问,他开车习惯听电台,抬手将中控台的收音机打开,可能长时间没用,收音机里只传来呲呲呲的电流声。
羊羊羊习以为常的抬手拍了几下才恢复正常:“钲哥,你这车年头不短了,最近好像发动机声音有点大,我听说过段时间警车改革,你可以换一辆好的了。”
傅钲低着头正看资料,闻言淡淡地回道:“革命尚未成功,享乐主义要不得。”
羊羊羊不服:“怎么就享乐了,警车可是国家的脸面,哪有还开外系车的,要支持国产车。”
傅钲一想,还挺有理的:“挺爱国啊你。”
“那是,当警察的哪有不爱国的。”
傅钲微微一笑,没告诉他这车壳子虽然还是捷达,但芯子早就改装过了。
收音机正在例行播报每天的热点新闻,主持人诙谐幽默的语调正调侃着各处奇闻异事,听着也挺有趣。
此时,恰逢一条新闻传来,说的是一位老人临终时因儿女未尽赡养义务,将房子无偿赠送给护工,子女又与之打官司的事。
羊羊羊随口骂道:“嘿,这子女良心被狗吃了吧,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多不容易啊,竟然不赡养老人。该!房子就不能给他们,还好意思打官司呢。”顿了顿,又问:“钲哥,要是你,你会去要房子吗?”
傅钲瞥他一眼:“不要。”
“为什么?”
“因为父母给我喂的是奶。”不是一把屎一把尿。
羊羊羊:“.......”
案发地是一座废弃很久的垃圾场,离城十多公里,地处偏僻平时没什么人。四周拉满了警戒线,里面破碎的残尸已经被法医处处理过了,之前留守的警察也撤回。
发生这么大的事,一般人就算路过也是绕道而走,但他们到的时候,豁然发现离大门不远的路边停放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五菱宏光,眼熟得很。
傅钲又看了眼车牌,可不就是昨天跟的那辆,这就有意思。
他围着车辆看了一圈,车里只保留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其余座位全被拆除了,腾出大部分空间,零零散散放着几个纸箱。
傅钲想了会,安排羊羊羊守在车旁,打算自己进去。
垃圾场大门依旧挂着锁,显然那人不是从大门进,四周皆是四米高的围墙,傅钲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左脚一蹬,腰腹用力便攀上墙头,随后小心翼翼地跃下。
绕到院子背后,果然见那人半蹲在杂草边上,手里握着一根半拳粗的木棍正划拉着草丛,不知在找些什么。
傅钲看了一会,觉得太耗时间,也实在看不出花来,便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还吹了记响亮的口哨:“嗨,兄弟,找什么呢?我帮你啊。”
木十九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便见一人从暗处走来。
来人上身穿着短袖黑T,露出结实矫健的胳膊,下身一条迷彩裤,模样长得十分英俊,就是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痞笑,看着不太像好人。
木十九紧了紧手里的木棍,也不说话,敛起心思,见人走近时忽然发力,木棍往前狠狠劈去。
傅钲哪里想到对方忽然发难,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左手一抬挡在身前,只听啪的一声,那木根抽在手臂上隐隐生疼,然后断成两节。他心下一怒,右手往前一拉握住木十九手腕,贴身逼近,身形一转,屈身将人拉到背后,一发力一个过肩摔将人甩了出去。
木十九反应也极快,就势一滚,单膝跪地,刚撑起身子见傅钲气势汹汹地杀到眼前,他急忙双手为盾护在身前,嘭嘭几声踢在手臂上,倒是报了刚才他一棍之仇。
木十九趁傅钲收腿之际,双手将他腿抱住,迅速起身,打算将他摔在地上。
傅钲见状,身体侧倒,单手撑地,借力一挣,挣脱开来。刚起身未及反应,只见木十九身形往上一纵,一脚正踹在他胸口上。
妈的!还挺疼!
傅钲这下可是真的生气了,除了当兵那几年,最近几年可真是没人能把他踹这么疼了。他舌尖扫了下后槽牙,眼神凌厉,气势万钧的正面迎了上去,两人一拳一掌缠斗起来。
木十九身糙肉厚,像个肉盾,任拳头嘭嘭落在身上也咬牙受着,毫不退缩。
傅钲虽然身形也高大,但是却比他更为矫健灵活,他像是能预料到木十九出拳的方向,基本每次都能避过,但也还是挨了几拳。
没一会,木十九身上便见了血,傅钲虽也狼狈,但形如蛟龙,还能将人压制住。
最后,傅钲看准时机,侧身闪到木十九身后,一脚踢在他腿弯上,木十九踉跄着跪在地上,傅钲抬腿,用膝盖抵在他后腰,将人狠狠地砸在地上,又迅速从身后掏出手铐,咔嚓一声将人拷住。
木十九刚被拷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忽然放弃挣扎,沉默片刻,转头看他一眼,低沉着声音问:“你是警察?”
傅钲冷笑一声,又将他另一只手拷上后,见他也放弃抵抗,便跌坐在一旁大口喘气:“放心,袭警这个罪名你是跑不掉的。”
木十九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傅钲打断他:“闭嘴,有话到警局说吧。”随后给羊羊羊打电话:“进来。”
羊羊羊跑进来,见地上拷着一人,那人身材魁梧,一脸横相,目测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嘿!他钲哥就是牛A它弟啊,轻轻松松就将人制服!随即用崇拜的目光看向他钲哥。
嗯?好像也不太轻松?灰头土脸,身上还有几个脚印,连嘴角都青了一块,哎呦喂,哪还有市局一枝花的风范啊!
两人将木十九带回警局,傅钲随意抽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便摁灭了,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说!”
木十九又看了他几眼,刚进警局的时候,听到有几人喊他傅队,想来他就是刑侦队的队长,虐猫案的负责人。
听说这人当过维和兵,六年前回国后到了市局,破获几起大案,外界对他评价挺高,什么钦市第一探,刑侦第一勇等等不胜其数,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刑侦队长竟是这么年轻,还长成那副模样。不过,身手倒是不错。
傅钲见人不言不语,只盯着他看,他最烦有人一直盯着他,就像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闪光点就是那张脸一样。
羊羊羊见傅钲一副要揍人的模样,这审讯室有监控,可不能打人,他急忙轻拍桌子,吸引人注意:“我后面的字看到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后面还有摄像头呢,钲哥你看到没?
傅钲懒懒地撇他一眼,没说话。木十九倒是回过神,开始解释。
说起来这就是个误会。
殡葬改革,买棺材的人少了,同行的都改卖骨灰盒和探风水等丧葬一条龙服务了。
但“渡”棺材铺掌柜的又太懒,得过且过,墨守成规,万事不操心,可是人总要吃饭过日子的。恰好一个多月前有人上门推销骨灰盒,他一咬牙,背着掌柜屯了几个,打算看看行情,卖骨灰盒的人见他痛快,也不讲价,便愉快地和他建立了合作关系。
其实他们这个行业也有经纪人,帮忙联系各方白事,业务范围从普通的售卖丧葬用品代办一条龙服务,到更复杂高深的看风水、做仪式,甚至抓鬼定魂。
卖骨灰盒给木十九的就是一位经纪人,叫冯宝,四十多岁的男人。
他拉来的第一单就是售卖虐猫案中惨死猫儿的宠物骨灰盒,到春宜小区是为梁晚晚送宠物骨灰盒。
至于今天去垃圾场,也是因为虐猫案中另一位事主徐女士说她家猫儿脚上原本带着一个银色的手环,但认尸的时候只认到半截穿着紫色小裙子的残尸,不见手环,毕竟是猫儿戴了几年的东西,她想找回来做个念想。
可是垃圾场那个地方太过晦气,又只是找一个小手环,好多人都不愿意接这个单。
木十九接了,傅钲到的时候,他正在找手环。
至于为什么一见面就先动手,那就有点搞笑了。
木十九也知道这么个地方不会有人来,傅钲又没有穿制服,头天还撞过他,看着吊儿郎当得不像个好人,他以为是和凶手一伙的,便动了手。
傅钲听完最后一句,气笑了,“那好人长什么样?”
木十九没回他。
傅钲又接着问:“你说你去春宜小区是给梁晚晚送骨灰盒,但是梁晚晚住7栋,你进的是6栋。”
木十九轻嘲一声,“梁晚晚的房子是新买的,她有个同学住在6栋,租的房子,梁晚晚说新房子放骨灰盒不太吉利,就让我把骨灰盒先送到她同学家里摆两天。”
傅钲点点头,转身问羊羊羊:“都记好了吗?”
羊羊羊:“好了。”又让木十九核对一遍后签字确认。
傅钲见没什么要问的,便起身离开审讯室。
羊羊羊边收拾东西边朝木十九道:“你说的我们会去核实,要是没问题会放了你。”说完,招呼两人将木十九带下去了。
傅钲径直去了更衣室,出了一身汗,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难受。
更衣室入口有一面仪容镜,他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里面的小伙气宇轩昂,一脸正气,长得多精神啊!
又想起木十九的话,卧槽,他眼瞎了吧,他自己一脸凶相,才不是个好人!
妈的!气得胸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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