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汤药后，贺兰珹看着素尘昏昏沉沉的睡去，才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离开。
他前脚转身，房里原已陷入沉睡的人便睁开了眼。
素尘躺了一会儿，等四周寂静再无半点声音后，缓缓下床走到桌案旁。
她从妆奁里拿出那支梅花灵簪，冷笑连连。
然后又从柜子里端出一碗冷却的药汤，莹润的白瓷碗无论花纹、形状、大小，都和贺兰珹刚刚拿走的那只一模一样。
“可惜了。”
簪体被素尘随手扔进药碗里，褐色的茶汤瞬间覆盖了簪体的银色。
她原想趁热让毒性覆盖簪体表面，没想到却被接连打断，看来用药汤还是有危险。
素尘坐在靠椅上，听着屋外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她想起柳若水说的话——凌华道君生了心魔。
没想到那样冷情的道君居然也会生出心魔，原来即使是修无情道的凌华道君也会被这世俗之中的琐事缠住吗？
那么，当他听见他的妻女死于梅花盛放的雪夜时，他可曾有过一刻的伤怀？
大抵是没有。
素尘出生的时候，是一个雪花漫天的日子。
她的父亲为她取名素尘。
她的母亲告诉她，素尘是雪花的意思，素净洁白、不染尘埃。
只是后来，鲜血溅上枝头的红梅时，她忽然想明白了。
素尘，也许只是一粒朴素的灰尘，人们一旦沾上，便嫌恶地想要拂去，哪里又生的出怜爱。
寂静的冬日，可以清晰地看见空气里跳跃的尘埃。
素尘抬起手，摸了摸头顶的素簪，将它取下。
“啵”的一声素簪被掰开，露出中空的部分。白色的药粉倒在一张白帕子上，细细密密地掩盖住那支红梅发簪的簪体。
做完后，素尘再用帕子将簪子包好，放回到妆奁里。将妆奁收好后，她推开后窗，趁四下无人，直接将药汤倒进雪地里。
褐色的药汤一点点渗进雪地里，只留下淡淡的颜色。直到有一只脚停在这里，亲手将一切痕迹掩埋。
冬日的正午，阳光是涣散的，穿过窗棂，毫无暖意地挂在贺兰珹身上。
贺兰珹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直到身后的咳嗽声将他惊醒。
他一回头，便看见素尘站在他身后。
“你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素尘披着大氅，坐在灶火旁的木椅上，往火势微弱的炉灶里丢了一把柴火，然后伸出手去取暖。
“饭马上就做好了，这儿烟大，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贺兰珹避而不答，他收回目光，熟练地将豆腐片下油，加入大虾、甜酒和其他辅料，最后撒上葱花，将菜盛入碗中。
修道者修炼到一定修为，便可辟谷。但素尘肉体凡胎，每日仍需进食，贺兰珹便在无妄山上建了一个小厨房，方便他每日做饭。
素尘盯着菜碟子，身形一动不动，只当他说的是耳旁风。
其实她不会做饭，也不需要吃饭。但她现在的身份是凡人，凡人应该吃饭，所以她每日必须进食保证作为人类正常的生命体征。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做饭的水准就难以保证了。
别的不说，反正贺兰珹第一次见到碟子里黑不溜秋的东西时是被吓到了。
他发誓，再也不会让素尘吃这种东西。
素尘也乐得清闲，两手一摆，只有一双嘴皮上下翻动，每日报着新鲜的菜名。
她如今，比刚认识贺兰珹时丰润了许多。
贺兰珹如今，比刚遇到她时厨艺进长了很多。
虽然病痛打消了她的那些新长出来的肥肉，但却并没有影响贺兰珹的厨艺，甚至素尘觉得贺兰珹的厨艺又进步了。
贺兰珹看着吃的眉开眼笑的素尘，嘴角漾出几丝笑意。
素尘一个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所有饭菜，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风卷起雪花飘进室内，贺兰珹寻来绒毯盖在她的身上，准备去关上窗户。
“就让它开着吧。”
贺兰珹回头看着她。
素尘笑了笑：“整日关着我都觉得气闷了，就开一会儿吧，不打紧的。”
贺兰珹立在窗边，垂着眼，乌黑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素尘看着他微微颤栗的睫毛，猜他应是有心事。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有时候静默比言语更能产生想要的效果。
贺兰珹走到素尘身边，用手捂住她的双手。温暖的热意从她掌心溢出，点点红光让贺兰珹越发沉默。
他知道，那是柳师妹赠予的火灵石。
阿瑜生来厌冷，他曾想向柳师妹求取灵石，赠予阿瑜暖身，可惜柳师妹不愿割爱。
只是如今，为何柳师妹又愿意了？阿瑜和柳师妹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要好？
贺兰珹止不住自己杂乱的心绪，越是想冷静，心中的念头便越多。
他贪念地看着素尘的面庞，似是想将这张脸刻进脑海里。
从无妄山巅回来后，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心中忽然多出一块空白，让人彷徨、无措。
“阿瑜？”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无妄山？”
素尘看着贺兰珹的眼睛，他的语气似乎含着其他的意味。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回握住贺兰珹的手，目光真挚地看着他，“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哪怕跟着你亡命天涯，我也愿意。”
也许是她的话语安抚了贺兰珹焦躁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安定了许多。
贺兰珹抿了抿唇：“我一定会待你很好，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又想了想，道：“近日山脚下有集市，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下山。”
素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从随贺兰珹来天剑山以后，她整日缩在无妄山，再鲜活的花也要冻蔫了，生生将她那股热闹劲儿给憋没了。
“说好的，不许骗我！”
贺兰珹看着瞬间坐直身体，恨不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素尘，终于笑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看着自来到无妄山后，难得活跃的素尘，眼中生出几分恍惚。
是多久没见到她这样肆意张扬的模样了？
好像也不过一月。
为什么他会觉得已经过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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