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天里,初念再没受到过侵扰,甚至她的饭菜都和其他犯人的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略显奢靡。
初念看着盘中的火腿莲子荠菜羹,和不断送来的汤药,心想定是有人在外面为她使了银子。
果然有银子的地方也就失去了烦扰。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莫不是......三殿下?
不知再过几日,她便要入宫为奴了。
可是,为何三殿下特意为她打点,却一日都未曾来看过她......
这里不过是诏狱一层,并非天字号牢房关押死刑犯那种,若是有心探望,也是可以进得来的。
“有人来看你了,只有一刻钟时间,尽快吧。”狱卒手中的棍子将铁门敲的砰砰作响。
初念忙不迭爬起来,她才刚想了一下三殿下,难道他就来了?
她伸着脑袋朝闸门处望去,昏暗的烛火中走来一身材高壮的男子,手中还拿着一个盒装物件。
这不是三殿下。
她眉眼耷拉了下来,心底有些失望。
直到那男子走近,初念才看清,这人就是那日认出她的那个人。
曾经哥哥麾下的部将,她幼时见过的。
牢门被打开,李道从捧着奠盒走进,将盒子郑重地递给初念。
“那日情况特殊,没能将龙武将军的遗物亲手交给姑娘,今日特来完成。”
初念捂住唇,眼泪已大颗落下。
她颤着手接过漆黑的楠木盒,置于桌上。
“姑娘打开看看吧,里面是将军特意嘱咐过,要留给姑娘的东西。”
李道从看着她已经颤抖不已的肩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明明是最应无忧无虑的年纪,该受着全家宠爱的幺女,却在短短一月之内,遭遇了两次噩耗。
若是放在普通的女儿身上,恐怕早已崩溃的不知所措。
可初念却硬生生扛到了今日。
是了,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嫡女,又怎会如表面这般柔弱不堪。
她打开楠木盒,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只刻着梨花的桃木簪,和半块龙纹玉佩。
那梨花,雕得并不算好看,却每一处都光滑柔亮,可见它曾被兄长攥在手中摩挲过许多次。
她拿起簪子,用它挽起一头垂落的长发。
“那桃木枝是将军行军时,路过冀北之地的一处村庄,那里的人世代供奉着一棵千年桃树,说是里面住着树神,能庇佑村子吉祥安康,不受战火侵扰。”
“我与将军在那村子暂作休整,临走前,村长折了那桃树上的一根枝,送给了将军,说是祝愿他百邪不侵,平安凯旋。”
初念已然泪流满面。
兄长这是知道她心疾,想让这树神多保佑她平安健康。
一个行军打仗的汉子,竟也寄希望于这些鬼神之说了......
他希望她好好活着。
“说来话长,我军受内贼背叛,被困雪地整整五日,将士们都快消耗殆尽,将军看不下去孤身入北狄营阵,结果是再也没有回来。”
“不可能!”
初念反驳道,“兄长绝不是如此莽撞大意之辈,就算真到了绝境,他也绝对有比孤身入敌营更好的办法。”
在她眼里,兄长智谋无双,又怎会以身犯险。
李道从只当她是不肯接受现实,“初姑娘,你不明白当时的局势,只怪那北狄人太过狡黠,连将军都中了他们的套。”
“初姑娘一时伤心难以接受也是情有可原,但人已逝,姑娘还是要向前看,多为自己打算了。”
多为自己打算吗?
脸上的泪水已冰凉,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道从。
“那将军可愿意帮我一把?”
“你说。”
初念悄声耳语。
一刻钟到,初念看着李道从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手心的那半枚龙纹玉佩。
不多时,刘掌印便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诏狱。
圣旨终究还是来了。
内容与她猜想中的无异,是被安排到了最苦的浆洗局,明日的这个时候,就会有人来接她入宫了。
“初姑娘,接旨吧——”刘掌印得意地笑着。
内心盘算着等她进了宫,该如何好好折磨她一番。
初念举过双手,接过那写着她命运的明黄色圣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刘掌印一行人离去后,日头已过大半。
初念从那扇高而狭小的窗中,不断焦急的窥着渐晚天光。
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话。
“上面批准了,限你日落之前回来。”
牢门被打开,初念终于走出诏狱大门,欣喜之余,却发现身后还跟着一个负责看押她的狱卒。
罢了,能出来就好。
大璟对待犯人是恩威并施的,在合理的范围内,若是犯人有什么最后的心愿,也不是不可以允许。
只是这个最后的心愿,必须由有官身的人来作保,才有可能恩允。
“初姑娘,李将军安排的马车在前面等着您。”
远处走来一名小厮,亮出了身牌便让那看押的狱卒没有再跟。
初念快步上了马车,一路来到了早已萧条的初府。
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
贴上封条的大门,满是枯枝落叶的跺踏,和地上骨碌滚动的褪色残破的灯笼。
她定身看了许久,眼底尽是风雪寂灭的清冷。
随后转身走向西院小门。
这扇门尽管被关上,只要从外推搡数下,里面的木插便会掉落。
这还是她小时候为了躲避教养嬷嬷发现的。
她一路走到记忆中的后花园,一股清香袭来,那棵与她一般大的梨花树,竟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
开满了梨花。
忽地,一阵春风吹过,她拾了一段枯枝,挖开土壤,将那半枚龙纹玉佩埋在树下。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闻声,她倏地回眸,那抹她盼了许久的淡墨色,一如往常般出现在眼前。
司空滕捻起她发丝上的一片梨花,“那日你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还是月儿慌忙地跑回来,我才知晓,可等我去找你时,你已经被北镇抚司的人带走了。”
他神情中含了几分愧疚。
初念摇了摇头,“殿下不必自责,都是我不听殿下的劝告,非要出门去,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这副身子不便去看你,你这几日受委屈了,不过幸亏你托了李副将找到我,我才能再tຊ见到你。”
司空滕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脸颊,早春的风依旧冷冽,将初念鼻头吹得红红的。
“殿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