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后,旁边依然有很多女生举着手机在拍他,他弯腰很认真的和朋友们一起把乐器一一收拾好,一边开玩笑一边往人群外走。
突然江边有尖叫声和呼救声传来,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邢星也往那边看去,一个巧克力大爷被人救起来放在地上,听众人议论说是腿抽筋溺水了。
在这个公园的江里一年四季都有大爷大妈游泳,当然大爷居多,他们甚至冬天还要组队冬泳,由于长年暴晒,身上的皮肤很均匀的晒成了咖色,江湖人称“江边的巧克力大爷”。
邢星的专业帮不上什么忙,她远远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熟悉身影从人群中快速穿过,蹲在地上,开始熟练的给巧克力大爷进行心肺复苏。
“打120!”
他一边忙着急救,一边和身后的人说。
鼓手在旁边吓得有点颤抖,“打了打了,已经打了!”
他没有再说话。
医院很近,救护车来的很快。几分钟的心肺复苏后,巧克力大爷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务人员忙着把人抬上车,还有一名医生在一旁听完他的情况描述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一起回去啊?你不值班吗今天?”那医生迈着长腿,一跃跳上车,又对他喊。
“赶紧走吧,我晚点自己回去。”
邢星看了一眼那医生的侧脸,感觉有点眼熟。
救护车走后,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开,唱歌的吉他手站在原地,满头满脸的汗,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因为施救时跪在地上,膝盖上粘了些许泥污。
邢星走过去用手戳戳他的胳膊,递给他一包纸。
“谢谢。”他看她一眼,接了过去。
邢星正在思考接下来该说点什么,突然旁边好几个人走了过来把他围住。
“澈哥,没事吧?”
他擦擦脸接过来人手里的包,说“没事儿,你们回学校吧。”
一行人越走越远,她耳边喧闹声重新清晰起来。
邢星打车回了家,发微信给方礼报了平安,没有收到回复,她冲了个澡,坐在桌前发呆。她的家一点也不像设计师的家,除了散落一桌的手稿,没有任何工作痕迹,比如没有人台模特,因为她觉得晚上上厕所时看到会害怕,还有,比起在电脑上画板上作图,她更喜欢用纸笔,但她从来不在家里画手稿,通常有了灵感会在画板画个草图,或者直接跑去公司“加班”,因为讨厌弄的家里到处是橡皮灰。
铺开的手稿上是给时宇设计的西装样式图,这么久以来只完成了一半,她静静地坐了一会,把这些心血团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她不能把这个设计放到别的企划方案里,她认为每个作品都有自己的意义,时宇的就是时宇的,厌恶了就不能要了。
她是个固执又矫情的设计师。
手机嗡嗡的响,她点开接听。
“你刚到家?怎么才跟我汇报啊?”
邢星假装严肃的训斥她。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哭泣声,是那种又委屈又崩溃的哭法,方礼抽的上气不接下来的说“星子!我被车撞了!你快来见我一面吧,要不然以后见不到了,很疼很疼但是徐庚霖不管我呜呜呜……”
她慌了,从桌上捞过钥匙直接穿着拖鞋冲出家门。
“你在徐庚霖那个医院?”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病房门口。方礼左小腿打着石膏坐在床上,震惊的对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她披头散发,穿着蜡笔小新睡衣,粉色小狗拖鞋,一边喘一边问,“什么情况?”
“过马路玩手机,被车碰了,问题不大,一周拆石膏。”
旁边的徐庚霖穿着白大褂,揣着胳膊,给她汇报完方礼的情况,把刚买来的生活用品塞在邢星怀里。
“辛苦邢星同学!我还得查房,先走一步,交给你了哈!”
“不是,你等会……”
她还没反应过来,徐庚霖已经出去了,速度快到她连他的后脑勺都没看清。
邢星把东西放下,看了看泪眼婆娑气鼓鼓的方礼。
“你干嘛在电话里说那么吓人?”
方礼变脸似的笑嘻嘻拉她的手。
“我这不是害怕嘛,而且徐庚霖看我受伤一点都不心疼!气死我了,星星~我的好星星,我在北京只有你了。”
方礼刚谈恋爱的时候,徐庚霖研究生毕业正着手准备进医院实习,两个人如胶似漆。可他正式去实习后就忙起来了,方礼很粘人,又有点大小姐脾气,对他的疏忽屡次不满。
她们一吵架,她就会喊邢星陪她喝酒,喝着喝着就开始吐槽,刚开始邢星会配合她一起骂,后来因为她的关系接触了徐庚霖几次,觉得他真挺为难也挺委屈的。
有一次她说,“我觉得徐庚霖是个挺不错的人,你稍微珍惜一点这份感情,不要老是和他吵架了。”
方礼皱着眉瞪着眼,“你的意思是我作?你为什么站他那边?”
气的甚至好几天没和邢星说话。
从那之后,她既不劝分也不劝和,只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邢星拽过椅子坐下,“行行行,姐姐我来心疼!”
方礼歪头坏笑,“星星姐,我想吃章鱼小丸子,夜市那家~”
“……”
邢星出来的时候顺走了方礼的外套,夜里降温,她可不想感冒。走到门口又回去顺了包纸。
“又干嘛?”
“上厕所。”
刚出病房,看到不远处另一间病房门口站着五六个医生,那房间里面有人在哭喊,
“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啊!黑心的医院!庸医杀人了啊!”
其中一个医生一直在安抚他的情绪,可那人突然抓起一把水果刀就挥向医生们,邢星脚步一滞,没敢再往前走。
隔壁病房的奶奶正在走廊遛弯,加快了脚步想去前面看热闹。
邢星拦住她,“奶奶!别过去了,离远点吧,他要真想伤着您您可跑不过人家。”
“哦哦,好。”
那奶奶一听,心想,这么危险啊?怪吓人的!颤颤巍巍赶紧回自己的病房。
邢星再转头看的时候,几个围观患者突然被吓得大叫……那情绪失常的患者家属手中的刀已经划伤了一名年长医生的胸口!站在最外面的年轻医生伸手臂挡了一下才没能造成致命伤。
小护士们慌张的把那年长医生带走处理伤口,保安也控制住了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邢星都看傻了,那个挡刀的年轻医生站在走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背影和那个唱歌的吉他手莫名很像,而且唱歌的吉它手认识医院的人,还有着很专业的急救知识,难道……
邢星看着他小臂的伤口在缓缓渗血,血在白大褂上晕染开,像朵玫瑰正在绽放,触目惊心。
她小跑上前,戳戳他的背,场景似曾相识。
“你的胳膊在流血。”
他回头看了看邢星,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真的是他!
邢星把纸递给他,“是不是应该先止血再消消毒,这个出血量,不是小伤口的样子。”
他很礼貌的笑笑,“谢谢。”
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你是……刚刚在江边那个……”
邢星点头,脸上露出明媚的笑。
“怎么会来医院?不舒服?”
“不是我,我朋友受了点伤。”
她偷偷瞟tຊ了一眼他的胸牌。
【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江澈】
下一行的科室被衣领盖住了。
这时有位女医生跑了过来,“警察来了吗?”
“还没,人在保安那,情况我已经跟他们说完了。”
“哦好。”
她目光下移,被他衣服上的大片血迹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血?你也受伤了啊?”
女医生一惊一乍,引得好几个人往这边看。
她扯着江澈的衣服把他拽走,“走走走,我去给你包一下,你傻呀受伤了也不说……哎?她是谁?”
女医生才注意到邢星的存在。
江澈脱口而出,“热心市民。”
邢星被逗笑了,冲他挥挥手。
处理完伤口,江澈去了林教授的办公室,看到他衣服里面的层层绷带,半躺在座椅上,手里鼠标点来点去,还在看电脑上的病例。
“老师。”
林教授没有看他,手中的动作没停。
“听说你下午在外边玩的时候救了个人?”
江澈点点头。
“刚学医第一课就是教你们自我保护吧?”
江澈惊讶的看着老师,他心知老师不是爱夸人的性格,但也不该因为自己见义勇为被批评呀?
“前几年,因为患者觉得治疗效果没达到自己的要求,持刀砍向主治医生,那位眼科医生再也拿不了手术刀,这个新闻你应该知道;还有刚才,因为我的自大,不愿放弃百分之十的希望给那个车祸重伤的孩子做手术,手术失败,被捅了一刀,还连累了你。”
林教授看了看他的手臂,接着说,“我们在院内正常工作尚且如此……去年你师兄在健身房给一位突发心梗的患者急救,人没救回来,还被说非法行医,官司到现在都没打完。”
“老师的意思是,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不管?”
林教授叹了口气。
“我只知道,我不愿看着你拿职业生涯甚至是你的命去和人性赌,所以今天的事我不能说你做得对做得好,也不能说你做错了,以后出了医院,遇到这种事……能走远点走远点吧。”
“……明白了。”
江澈走出办公室,他怎么想也不后悔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林教授的话他也能理解。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被当作亲儿子一般培养,自然一切都以为他好为出发点。
他原本很喜欢自己的职业。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动摇了对医学的信念,甚至有点厌恶——不知道在厌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