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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连臻回了自己的房间,在自己床上坐下来。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可那许久里面她到底想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
  不动倒也不觉得,现在稍微动动,只觉得逛了一天街的副作用已经显了出来。小腿又酸又胀,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泡了许久才觉得疲意稍减。脑中总不免闪过那个李小姐和他携手相拥的画面。
  许连臻只觉得自己发傻了,想这个做什么?除了令自己烦躁外,更无端地浪费时间,有时间还不如想小皮皮和娇姐。
  想到娇姐,她便穿了浴袍起身,用贺君今天给的电话拨了过去。娇姐说了小皮皮这两天的情况,又问她在洛海一切是否顺利,许连臻只说一切都好。
  通完电话,许连臻这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刻意地不再想那个画面,前几日精神恍惚,加上今天的疲累,好像火山一起喷发出来,以至于许连臻头一沾枕,很快便入睡了。
  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有人在敲门,许连臻在枕上磨蹭了许久,又再度浮沉入梦。可是敲门声持续,她摸着重重的头起身。
  敲门的是管家先生,他说:“许小姐,蒋先生让你把酒送进他房里。”说罢,将托盘递给她。托盘上有一瓶红酒,两个杯子,还有一些冰块。
  许连臻脑中的反应迟钝一两秒,眩晕的睡意和身体的热度迅速褪去。
  她忽然觉得一阵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足站在地板上。
  蒋正楠主卧的门虚掩着,许连臻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敲了敲房门,等了小片刻,这才推门进去。
  起居室里没有人,许连臻不由得松了口气,正要在几上搁下托盘。
  一声轻响,浴室的门被打开,蒋正楠明显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一件长袖浴袍,闲闲地从里面出来。
  许连臻垂下眼帘:“蒋先生,你的酒。”蒋正楠懒懒地道:“在那里搁着吧。”
  浴室的门半开着,花洒的水滴声清晰可闻。许连臻心头涌起了一阵怪异。可具体怪异什么,她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正在此时,浴室里面传来了一个性感娇嗲的声音:“楠,你这里没人家的浴袍……”许连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那位李小姐。
  许连臻像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怪异了。面对这样的场景,不免窘迫难堪起来,匆匆搁下托盘,转过身想退出去,却看到蒋正楠示意她暂等的手势。
  蒋正楠笑了一声,笑声比平时沙哑低沉,痒痒地似挠着人的心:“不是有我的吗?”
  “讨厌啦。你的太大……”
  “大……”蒋正楠吃吃地笑,“baby,那你可以选择不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不穿的样子了……”
  之后两人调情的话传到耳中,似隔了一堵墙,大约被耳朵自动屏蔽了。许连臻后来再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到底还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两人的对话一停顿,她便开口:“蒋先生,请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蒋正楠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许连臻的存在,淡淡地转头扫了她一眼:“哦……没什么,出去吧。”
  却不知道蒋正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缓步而去的背影,同一时间沉下了那浮在嘴角的笑意。
  她什么都很正常,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无论他蒋正楠做什么,怎么做,她都不会有感觉。
  想到这里,愤恨的蒋正楠又不免觉得有些灰心。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为了这个许连臻,偏偏就做这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
  许连臻一夜的好眠就这么被打断了。一再地勒令自己不要去想了,不要想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有过,什么都不是。
  可就算这么告诫自己,胸口还是像被无形之物堵着,闷闷地难受。
  于是起来整理贺君带来的物品。她的视线忽地一顿,落在那件带血的薄外套上。她从最角落里取了出来,缓缓地将其抱在怀里。
  似睡非睡,到了天亮的时候,反而感到比睡觉前更乏。
  许连臻把头埋在枕头里,思绪昏沉缥缈,无端地焦躁,终究睡不着了,便索性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
  一看搁在床头柜上的表,许连臻突然一惊,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是八点三十多了。
  匆匆梳洗好就奔去餐厅,便看见蒋正楠正在用餐,昨晚的那位李小姐倒没有见。大约听见声响抬头,蒋正楠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管家上前低声询问:“许小姐,厨房里有银耳莲子粥,另外还需要什么吗?”许连臻道:“粥就可以了,谢谢。”
  片刻,甜香阵阵的粥便热腾腾地端了上来。
  银耳莲子粥对女人而言倒是滋润养颜的佳品。犹记得那个时候的早餐,厨房经常会备一些粥品,莲子百合粥、桂圆红枣粥之类的。但这次来到洛海后,倒是第一次吃到。
  可下一秒,许连臻恍然了过来,她今天大约是沾了那位李小姐的光,才能吃上的。这么一想,胃口就淡了,吃了寥寥数口索性就搁下了。
  两人上了车,一路无言。蒋正楠一路观察,只见许连臻今日化了淡妆,唇色嫣然,比往日更靓丽数分。很显然,昨晚的事情对她并无半点影响。
  蒋正楠心头又恼又恨,可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这才把怒火缓缓压了下去。
  到了蒋正楠办公室,所有人员都已经到了。贺君和陈秘书按往常一样给蒋正楠做简报。许连臻站在一旁,听着长长一串的紧凑安排,不由得发愣。原来蒋正楠一天的工作时间居然安排得这么紧凑繁忙。
  那他以前……就这么不经意地想到从前,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总是带她在外面喝下午茶,与她一起吃晚饭。
  可只一瞬,许连臻便强迫自己回神。那一切只是彼此间的一场戏而已。因为演得极度逼真,所以骗过了叶英章、蒋正璇、蒋母,甚至……甚至连她都不自觉地入了戏……
  耳边响起了贺君的声音,她抬头,只见贺君朝她客气微笑:“许小姐,跟我来。”
  贺君带她出了蒋正楠的办公室,打开了右手边的一间办公室:“许小姐,这是你的办公室。”许连臻愕然:“我的办公室?”
  蓝色的墙面背景,左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墙,线条流畅的一整套原木色办公家具,还有一个小巧的花架,上面摆了数盆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
  花架旁,还有一道门。见她的视线不解地落在门上,贺君缓步到门边,道:“里面就是蒋先生的办公室。”
  许连臻抬头望着贺君,没有说话。
  贺君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打转:“许小姐,我让助理找点资料给你。你先了解一下公司的最基本情况。至于你,具体的助理工作,蒋先生会直接安排的。”
  虽然蒋正楠吩咐贺君给许连臻安排工作,可贺君这样的聪明人物怎么可能真安排工作给许连臻呢。对于蒋正楠和许连臻之间的事情,贺君自然知道自己越少掺和越好。所以寥寥数句话后,贺君便告辞出去了。
  贺君的助理宣晓意等人很快地给她搬来一箱年报、宣传资料之类的文件。
  许连臻才从箱子里取了一份资料出来,摊在桌上,蒋正楠便拨了内线电话过来:“过来一下。”
  打开内门直接进入他的办公室,不用经过外头的大办公空间,确实十分便利。
  蒋正楠正在翻阅文件,头也不抬地吩咐:“一杯咖啡。”
  方才,贺君曾带她进入过蒋正楠的附属套房。许连臻没有接触过什么成功人士,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老板的办公室里面会配备设备如此齐全的套房。卧室、厨房、吧台、洗手间,甚至还有健身间。换句话说,蒋正楠其实可以不用回家。
  当然,许连臻不知道的是,蒋正楠在他病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实就住在公司。
  现煮了一壶咖啡,按他以往的口味放了少许糖,这才端了出去。
  蒋正楠正在通话,示意她在桌上放下。
  纯白细腻的骨瓷杯透着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此刻上面散发着一捧捧花束般的咖啡香气。蒋正楠面无表情地端起来,饮了一小口。舌尖微苦,醇香润滑——是他习惯的口味。
  她记得!
  蒋正楠猛地抬头,望着已经关闭的那扇门。
  他对她或真或假的试探,都不曾让他有过一点安慰。可此刻,心里一点点弥漫着让人雀跃的薄雾,那样的感觉,他不否认他是喜欢的。
  嘴角不自知地上扬,一向冷硬的神色竟有了些许柔和。仅这么小小的一点发现,让蒋正楠度过了这一年多来最愉悦的一个上午。
  许连臻也没在意时间,一直埋头在办公桌上的资料里。中午时分,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许连臻接起来,是蒋正楠低沉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见许连臻进来,蒋正楠起身往附属套房走去。餐桌上放了两个精美的便当盒。许连臻停了脚步,蒋正楠抬头,见她像块木头似的杵着,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语气不浓不淡:“站着干吗?站着吃饭?!”
  许连臻默不作声地坐下来,打开了面前的便当盒。蒋正楠见她拿了筷子,心不在焉地挑了口饭送进嘴里,这才开始吃。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面宁静芬芳,似有未散尽的咖啡暗香。
  许连臻见他搁下筷子,踌躇半晌,才将盘旋在心里面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蒋先生,关于骨髓捐赠的事情,请问什么时候可以……”
  一上午的愉悦心情在一瞬间尽化为乌有。她的话让蒋正楠清醒地认识到,她之所以在,只是因为那个孩子。
  蒋正楠徐徐抬眼,斜望着她,乌黝黝的瞳仁就这么冷飕飕地盯着她,似在望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许连臻被他的眼神一扫,下面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下去了。她本来想等蒋正楠回答的,可是蒋正楠却只是冷冷地扫了她几眼,并无下文。
  许连臻嘴唇微动,刚想说话,蒋正楠蓦地起来,转身背对着她,厉声道:“出去。”
  她自然不知道背对着她的蒋正楠此刻手捏着眉心处,脸上俱是痛苦表情。听见许连臻的关门声,蒋正楠这才跌跌撞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从口袋里取出几片药,和着水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抽痛渐缓,蒋正楠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
  蒋正楠扶着餐桌,一动不动地望着餐桌对面几乎未动的便当。
  许连臻把资料按类别分成了几沓,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从蒋正楠的办公室出来,她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静静地翻看资料,可只要一想到中午时分蒋正楠那种嫌恶语气,心里便怎么也无法平静。
  重逢后的蒋正楠,比以前更加喜怒无常,让人无法捉摸。
  以前,以前他不过是经常面无表情而已……
  这一层,只有四个办公室,除了老板的,剩下三个小办公室,一个是贺君的,一个属于陈秘书,一个便是她的。外头的大办公室,便是各种助理秘书和小助理的办公空间。
  因隔音效果好,她在办公室里听不到外头一点声息。
  也不知道傻傻地坐了多久,有人敲门。是贺君手下的一名女助理宣晓意,她有一张很可爱讨喜的圆脸,每次见面都是未语先笑。
  这次也不例外,她笑嘻嘻地道:“许小姐,今天我头头请下午茶。这是你的份哦。”
  许连臻含笑道谢:“谢谢。”宣晓意:“不用谢我啦。外面还有很多。”说罢,便向许连臻挥手,“许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
  蛋糕是蓝莓芝士。配了白色的骨瓷碟,更显得诱人。还有一杯香滑奶茶。这分明是那家时光咖啡屋的蛋糕。久违之感倏然涌上。
  许连臻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没有动。
  中午其实根本没有吃什么,但是许连臻整个人总觉得胃里被什么给堵着了似的,根本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
  宣晓意再次进来的时候,见蛋糕和奶茶都一动未动,便含笑问道:“许小姐,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今天是我头头请客,你不用跟他客气,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吧。”
  许连臻客气微笑:“不用了,我不饿。”
  宣晓意道:“要不这样吧,奶茶都凉透了,我去给你冲杯热咖啡吧。”也不等许连臻表示,径自拿了杯子出去了。
  贺君在办公室,见了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宣晓意朝他摇了摇头:“头,许小姐什么都没吃。”
  贺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宣晓意离开后,贺君按下了内线键:“蒋先生,许小姐没有用下午茶点,是否要安排其他的?”
  蒋正楠那头一片沉默,片刻,声音冷冷地传过来:“不用了。你这是吃得太撑了还是工作太闲?!”
  下一秒,话机上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显然是那头切断了电话。
  贺君又重拨了过去,听见蒋正楠极不耐烦地道:“我说了不用了。”贺君道:“蒋先生,与俞医生会面的时间安排在四点,我们该出发了。”蒋正楠这才敛下情绪,公式化地道:“我知道了。”
  到洛海一个多星期后,许连臻转了两趟车来到父亲许牟坤的坟墓前。她特地在山脚下买了一束花,是以前家里插的比较多的白色百合花。
  由于不是清明假日,也不是星期天,所以偌大的墓地冷冷清清。许连臻按着记忆的方向,很快找到了父亲的墓。墓园的管理显然非常好,墓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
  许连臻用湿纸将父亲的墓碑来回擦了几遍,直至纤尘不染。凝望着黑白照片上面的父亲,许连臻跟父亲许牟坤说出了许久来一直想说的话:“爸爸,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你在这里住下后,我一个人去了大雁。爸,你知道大雁市吗?那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小城市,那里的人很热情淳朴。我在那里认识了娇姐,在她的服装店里上班……过得很平静快乐。
  “爸爸,你肯定会问我,既然在大雁过得很快乐,为什么要回来呢?爸爸,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皮皮死去,不能看着娇姐这么哭下去……他既然说找到了小皮皮的配对骨髓,就应该不会骗我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治好小皮皮,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想来现在你也知道了,那个贺君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许连臻深深吸了几口气,低低地道:“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爸爸,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比以前的叶英章还要喜欢……
  “爸爸,我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知道……
  “所以,爸爸,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好不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一定会好好的,因为你和妈妈会在天上一直保护我,对不对?”
  照片上面的父亲许牟坤一直凝视着她,微笑如许。
  蒋正楠出差了两天,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许连臻按往常饭点下楼。
  蒋正楠进来的第一眼,便瞧见她从楼上翩翩而下。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许连臻只觉得蒋正楠此刻凝望自己的目光奇怪至极,十分的细致温柔。
  许连臻心里蓦地一跳,停了脚步。这样的相遇,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妻子迎接自己的丈夫。许连臻忙移开视线,只觉得这一刻的气氛说不出的幽微怪异。
  管家的出现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蒋先生,先安排晚餐还是先洗澡?”蒋正楠道:“吃饭吧。”转身朝餐厅方向走去。
  许连臻见蒋正楠坐了下来,想到今天与娇姐通过的电话,想到那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她缓了缓呼吸,低声道:“蒋先生,我想问一下关于骨髓的事情,不知道……”
  蒋正楠猛地抬头,眼里那种奇怪的东西在瞬间分崩离析,然后又一点点地碎裂开去,微有笑意的脸又变得冷硬,甚至连那条疤痕也变得更加冷漠狰狞。下一秒,蒋正楠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餐厅。
  许连臻手足无措地望着蒋正楠离去的背影……她总是不明白他,包括他无缘无故、突然而起的怒气……她只是问一下关于小皮皮的事情而已。
  她答应蒋正楠的,全部都已经做到了。但他答应她的,却依旧没有头绪。
  有几次,许连臻不免会想到,会不会蒋正楠根本就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骨髓。他只是骗她的,只是为了把她骗到洛海。此刻蒋正楠的反应,不知怎么的就越发证实了许连臻连日来的揣测。
  许连臻追出了餐厅,在楼梯处截住他:“蒋先生,我只想知道你说你找到了那个捐赠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见蒋正楠转过身,脸上像戴了面具似的冰寒,让人丝毫捉摸不透:“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呢?”
  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像肯定又像否定。许连臻不由得脸色微变。
  蒋正楠看着她,目光出奇的平静,语气却坚决无比:“回答我这个问题!”许连臻苍白地仰着脸,声音微颤:“蒋先生,你在开玩笑吗?你答应过我的。”
  “回答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蒋正楠的视线牢牢地锁着她,语气锋锐。
  如果是假的,他只是骗她,没有真的给小皮皮找到相应的骨髓……那么……那么小皮皮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还有娇姐,失去小皮皮的娇姐……许连臻连想都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许连臻整个人迅速冰冷,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一字一字地道:“如果小皮皮没有得到相应捐赠,我们之前的协议作废。至于其他的……随便蒋先生处理!”
  蒋正楠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她的脸庞:“那么,你放心,这个协议不会作废。”
  是啊。她忘记他是谁了。他如果不想协议作废,自然会有无数个办法。像上次那样,她不过是他手心里面的一团面粉,任他揉捏。
  许连臻呆在原地想了又想,对蒋正楠安排人捐赠的事情,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骨髓配对,配型起码要在3个点以上,而且还要进行骨穿、CT、心电图、验血等一系列的检查,只有各方面都合格,方能成为供者。
  蒋正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呢?许连臻越想越觉得身体发寒。
  许连臻忽然生出了一种绝望,她抬头,道:“蒋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蒋正楠似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嘴角弧度上扬。后来,极缓极缓地重复着她的话:“我想怎么样?”
  许连臻麻木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如果这个月内,小皮皮的捐赠者还不出现的话,我不会再做你的什么劳什子助理。”
  蒋正楠闻言,轻佻地上下打量着她,扯出一个古古怪怪的笑容:“助理?许连臻……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许连臻的心脏怦地漏跳了一拍。
  蒋正楠却不再说话,抬步离开。转瞬,消失在转弯处。
  许连臻一个人愣愣怔怔地站在原地。
  室内的光线弥漫着让人昏睡的晦暗。蒋正楠靠在沙发上,拨通了贺君的电话:“帮我安排时间,这两天去大雁。”
  贺君一听便知道所为何事,急道:“蒋先生,上次抽血化验,你也只达到最基本的3个百分点的配型,百分之百的确认,还要一系列检查……而且你忘了俞医生再三叮嘱过的,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捐赠。”
  蒋正楠捏了捏眉心,疲惫合眼道:“去安排吧。”
  许连臻自然不是傻子,知道蒋正楠要的是什么。
  许连臻一个人在楼下待了许久……最后起身来到蒋正楠的卧室外。她握住了把手,门没有锁,所以她手只轻轻一用力,门便被打开了。
  起居室里没有人,一直到了卧室,才看到蒋正楠穿着整齐斜靠在床头,双眼轻合,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再次相遇后从未有这样的时光,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近距离打量他。除了左脸上的那条疤,他此刻的睡颜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疤,长长的疤……许连臻感觉到了自己手指的颤动,她又有那股想抚摸上去的冲动……哪怕是指尖的微碰,也是好的。况且他睡得这么沉,应该不会发现的。
  可是指尖还未碰触到他的脸,蒋正楠似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一瞬间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黑黑的,闪着幽深莫名的光。
  那样冰冷犀利的目光里透露着饶有兴致的等待,似一点一点地在凌迟她的心脏。
  许连臻被这样的目光瞧得后背脊发凉,她僵硬地站了数秒,才忆起她进来的目的。于是,她的手指触到凉凉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一件一件褪下,露出光洁无瑕的肌肤……
  她站在他面前,犹如一只剥光了皮毛的小兽。
  难道他费尽心机得来的,要的就是如此的心不甘情不愿吗?他难道还缺女人不成!蒋正楠忽地觉得别样讽刺,嘴角轻抿,冷冷地别过头:“出去。”
  他那样冷而不屑的表情……许连臻心底泛疼。他到底要怎样才肯救皮皮?
  那个晚上,许连臻做了一个梦。是在那个海滩,黑蓝丝绒一样的夜幕上挂满了星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沙滩上漫步……
  海浪一个一个打来,又退去。
  他凝望着她,像是天上的星星都坠入了其中:“我是谁?”他那段时间总是喜欢那么问她,像是在确定什么。
  她似被他催眠了一般,喃喃:“蒋正楠。”
  他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轻得像是风吹来的叹息:“许连臻。”
  他在柔软的沙滩上写字,写他的名,她的字。海浪冲来,把名字打去,冲来,又打去。他牵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写了一次又一次。
  许连臻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可却真实地做了。
  半梦半醒间,许连臻翻了身,似乎不对,有热热的物体在自己身边。倏然而惊,许连臻猛地坐了起来。屋内昏暗,隐约只见轮廓。
  许连臻拧亮了灯,发现蒋正楠侧躺在床的一畔,一动未动。明明之前厌恶不堪地叫她出去。此刻怎么会跑进她房间睡在自己身畔呢?!许连臻是不懂他的。或许她永远也弄不懂他吧。
  半晌后,许连臻察觉出了不对劲,蒋正楠的肤色异常潮红,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生病。
  许连臻探出手去摸他的额头,一触碰到蒋正楠的肌肤,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他在发高烧,且温度不低。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取了一些冰块,用毛巾包裹住,做了一个降温包。
  扶着他,让他在床上躺得舒坦些。一低头,见他领带依旧紧紧系着脖子,许连臻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便俯下身帮他解领带。
  因靠得近,他灼烫的呼吸不停地扑在她脸上,仿佛一团一团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肌肤燃烧起来。
  再次相遇后,两人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近。许连臻只觉得四周漫天遍野都是他强烈的气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般轻颤,笨拙地解开他领带的时候,只觉掌心湿湿的,满手的汗。
  大约是太冰了,蒋正楠头动了动,掀了掀眼皮,无知无觉地瞧了她一眼,又昏沉沉地合上,试图躲过她手里的降温包。许连臻不让他躲,他额头侧向哪里,她手里的降温包便跟到哪里。几次之后,蒋正楠渐渐安静了下来,任她摆弄。
  敷了数次后,许连臻这才想起来要通知管家。管家匆匆取了药箱进来,又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家庭医生谢千圣。
  谢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他原本就认识许连臻,一怔之后,便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打开医药箱给蒋正楠检查了一番,只说是感冒了,配了点退烧的药,叮嘱许连臻用法。
  临走的时候,含笑道:“试着再用冰块降降温,有效果的话就不用吃退烧药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管家道:“许小姐,我送谢医生出去。”就这么一句话后,管家先生便再也没有出现。
  蒋正楠的身体因为发烧而灼热,一个晚上,许连臻一次又一次地取冰块帮他物理降温。她怕单敷额头不够,所以不间断地用冰毛巾擦他的手心和脚心。
  病中的蒋正楠,眉头微蹙,像孩子一样虚弱。凝望着左脸上那条长而丑陋的疤痕,许连臻不由得忆起那次车祸,他鲜血满面的样子。
  许连臻不受控地伸出手指,抚摸上那条疤痕……凹凸的触感真实地从指尖一点点传来。那种触感亦像是看不见的针,却绵绵密密,一点点地将她的心头扎疼。
  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留了下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每每想到后来,她自己都几乎要失声而笑了,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与不自量力。
  她永远记得他说出“用习惯了而已”那句话的时候,心底深处那一寸寸裂开来的声响。在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和他在一起,会有那种既安心又不安的极端感觉!
  因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慢慢地喜欢上了他。
  因为喜欢,因为得不到,所以一定要离开。
  得不到的,固执地想得到,便是执念了!
  所以她圆满地完成了蒋夫人交代的一切事情,料理完父亲的后事,转身离去。
  蒋正楠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体疲乏,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昨天自己头昏脑涨,意识昏沉,后来怎么了,他几乎毫无印象。
  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有她的脸,她的侧影。那些隔了帘子般隐隐约约的画面,似一只温柔的手悄然抹去了他心头淋漓的尘埃。身体里的乏累也渐渐远去,蒋正楠静静地闭眼,轻嗅空气里的香甜。
  房门缓缓打开,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至。
  蒋正楠微微侧脸,双目深幽地望着许连臻,只见她瞧着他,目光闪闪烁烁,似欲言又止。这般的模样曾几度出现,每次都是在她想问那个孩子事情的时候。
  蒋正楠有无数的话都盘旋在喉咙边,但说出的时候,却只是那淡漠至极的一句:“你是不是又想问那个孩子的骨髓捐赠?”
  许连臻嘴唇微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蒋正楠审视一般地盯着她,似真似假地试探:“你放心,就算你不费心照顾我,我自然也会安排的。”
  手上的托盘里搁了她刚用文火慢慢熬好的粥,隔了托盘还能感到滚烫的热度。许连臻却只觉指尖冰冷,犹胜昨日握着冰包之时。
  许连臻垂眼在床头柜上搁下托盘,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谢谢蒋先生了。希望蒋先生可以尽快安排,孩子的病拖不起……”
  蒋正楠的心沉了下去。果真如心里所料,她一夜不眠地照看他,百般照料,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他在她心中从来什么都不是!
  蒋正楠冷冷地收回自己的视线:“你出去。”
  她若是有半分在意过他,当时也不会那么决然而然地离开了。他嘴角微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许连臻替他带上了门,站在走廊中,怔怔地站了片刻。半晌,许连臻才转过身,缄默地准备回房。可下一瞬,又愣了,他现在睡的房间是她的。
  才进了另一间客房的浴室,手机铃声就丁零零地响个不停。匆匆忙忙地冲掉泡泡,去接电话,可一看显示就愣住了,是蒋正楠。
  蒋正楠命令道:“过来。”
  许连臻只得急急忙忙地吹干了头发,这才过去。
  蒋正楠已经回了自己房间,显然也洗过澡了,靠在沙发上:“陪我吃饭。”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送来了几样清爽开胃小菜,一杯牛奶。那牛奶搁在他对面,显然是给她的。
  许连臻瞧了他一眼,见他样子懒懒的,犹有倦容,便替他盛了一碗粥。自己则只添了半碗,就着自己面前爽口的小菜,慢慢地吃了几口。
  蒋正楠用了一碗,搁下筷子,吩咐她道:“你去我书房把搁在书桌上的那个红色文件夹拿来。”他主卧里面的附属书房虽然装修一新,但格局还是原来的,所以许连臻毫不费力地取了文件。
  蒋正楠懒散地吩咐她:“打开来,念给我听。”许连臻一看,竟是好几份季度报告。许多专业用语和数字,还有冗长的文字。
  蒋正楠闲闲地靠在床头,见她迟疑,指了指床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念。”
  又生疏又拗口,一开始倒还能将就,可慢慢地,许连臻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一般,沉沉地往下压,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念……偶尔偷偷地用眼神扫蒋正楠,他双手抱胸,颇好整以暇地听着。
  可到底是一夜没睡,再好的精神也支撑不住。也不知道念了多久,后来,许连臻便意识模糊了起来。
  蒋正楠俯身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的一切皆如他记忆里的一般模样。此刻嘴唇轻合,粉嫩如四月枝头的樱花。蒋正楠的食指不由自主地抚了上去,缓缓滑过温润嫣然的唇……
  他让她回来做什么?
  蒋正楠想过无数种方法来折磨她,让她痛,让她后悔自己离开他。可是那设定的剧本却一再地荒腔走板……
  蒋正楠的手来到了她脖子处,缓缓摩挲。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了她的纤细柔弱的脖子,想到车祸时的极恨处,真恨不得就这样生生把她掐死算了。许连臻因被他在牛奶里放了一片安眠药的缘故,所以睡得软软沉沉,乖如婴孩。这样地握着,掌心能感受她的每一次脉动,“突突突”的感觉,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掌下的肌肤温热柔软,说明她真的在。
  蒋正楠的唇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一寸寸地吻过那柔腻如玉的白嫩。
  她真的在他身边!
  许连臻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她一睁眼,就察觉到了房间的陌生,这里是蒋正楠的房间。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了,因为蒋正楠大咧咧地占据了大部分床铺,与她毫无空隙地分享了床榻的左侧。
  似乎时光倒流,一切如前。
  可许连臻知道不是!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唯恐吵醒蒋正楠,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外头光线暗淡,许连臻看了时间,原来是傍晚五点。她睡了十来个小时。她怎么会睡着的,而且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身体仍有残留的睡意,可是脑子又十分清醒。
  晚饭的时候,贺君和谢医生一前一后到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许连臻一个人用了晚餐后,犹觉得蒋正楠会像以往一样肆无忌惮地来她的房间,可是第二天早上发现根本是她多虑了。
  蒋正楠在家休息了两天,又安排了出差。
  这天下午,许连臻接到了娇姐喜极而泣的电话:“连臻,连臻……医院方面说找到了小皮皮的适合骨髓……”
  娇姐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连臻……连臻……医院说那人愿意马上捐出供体,所以医院这个星期天就安排给小皮皮做手术。”
  蒋正楠终于安排了。许连臻心头的大石头稳稳落地。她手指自然而然地按出了蒋正楠的号码,想跟他说声谢谢。可拨出的那一刹那,手指却停住了。怔怔地瞧了半天后,终究还是一个一个把数字给删除了。
  第三天下午傍晚时分,在许连臻的焦急等待中,娇姐终于打来了电话,说小皮皮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还说只需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如无意外,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许连臻很替娇姐开心。娇姐说着说着,真情流露,又对她再三道谢:“连臻,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借我的那笔钱,我怕我支持不到现在……连臻,真的很谢谢你。能认识你是我和小皮皮的福气……”
  许连臻忙道:“娇姐,千万别这么说。我到大雁的时候,要不是认识了你,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在大雁,那她会流浪去哪里呢?人生的每一个岔路口,无论向前或向后,向左或向右,都会造就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她逃啊逃的,为什么就躲不开蒋正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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