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祖母请安!”丰锦衣进门,就看到宋老夫人坐在榻上,冯嬷嬷站在她身后,苗氏则在下首一把金丝楠木椅上落座。
满屋寂然,丫鬟婆子都叫出去候着了。
丰锦衣屈膝行礼,然后站直,两手捏着丝帕,头微微低垂,完完全全一副高门闺秀的模样。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不像寻常新妇,见人还会脸红。
这做派,更像久居高位,做惯了当家主母的人才有的气势。
宋老夫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赞许!
但也只持续了一秒钟,便皱起了眉头,将手里的茶碗重重拍在茶几上。
茶水荡出来一些,冯嬷嬷忙上前将茶几上的茶渍用自己手里的帕子擦净。
“跪下!”宋老夫人怒喝一声。
苗氏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却未阻止宋老夫人施威。
丰锦衣看了看眼前端坐的两人,直接跪在了当地。
子惠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被拦在了外面,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怕大奶奶吃亏,有些后悔未带万嬷嬷出门了。
水磨的地板有些寒凉,寒意透过衣裙,冰得膝盖难受。
丰锦衣跪着纹丝不动。
“丰氏,你可知罪?”
宋老夫人连“大奶奶”也不叫了,直接称她为丰氏了。
丰锦衣知道,她是要拿敏儿投井和孙嬷嬷被打发的事儿来说了。
可她不怕,早在昨日回门时,看到祖父祖母的白发和佝偻的背,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自己站起来了,不能等着别人来给她遮风挡雨。
重活一世,她现在要学着做那遮风挡雨的伞了。
“不知锦儿有何罪过?”丰锦衣的语气和声音与平日无二。
这更让宋老夫人生气了。
她以为丰锦衣被罚跪后一定战战兢兢,却没想到她丝毫不慌乱。
“你还问有何罪过?昨日半夜,你在府里打打杀杀,犹如土匪一般,好不威风!传出去,让侯府如何在京城立足,让远哥儿将来如何见人?”
丰锦衣笑笑:“祖母,现在是宋府,不是侯府了,若祖母再言必称侯府,想必圣上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宋老夫人一滞,随即怒火更盛:“贱婢!如此伶牙俐齿,这就是你丰家的家教?”
丰锦衣也丝毫不服软:“祖母,孙媳既接了这掌家权,就一定要管好这个家,才能不辜负祖母的托付。若孙媳连一个偷盗、口出狂言侮辱主母的下人都制不了,那才是让这府里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宋老夫人虽然还是很生气,可却一时想不出话来应对。
是啊,若当家主母连狂妄的下人都管不住,那这个家早晚要完。
她这数十年与各家主母迎来送往,对谁家的主母的手段不知?
哪个都不是心软的。
若是她自己碰上这等刁奴,当场就要打杀了,怎可能只是撵出去这么简单?
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这一点,丰锦衣的做法确实找不出错处。
“你这么振振有词,我这老太婆管不了你,就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罢了。既然让你当家,你就好好管这个家,家庭和睦,孝敬尊长,才是正理。”
“祖母教训的是,锦儿一定会按照祖母的教诲办事。”丰锦衣说完,右手抵着地面站起身,又找了一个绣墩,旁若无人地坐了上去。
“放肆,谁让你起来了?”宋老夫人感受到了被无视,她没说让起身,谁敢起身?这丰氏竟然敢不等她发话就起身了,实在是缺教养!
丰锦衣不惧她。
“既锦儿没有做错,祖母为何还让我罚跪呢?”丰锦衣装作无辜地问道。
苗氏听着,都想给她叫声好了。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可以收拾这任性霸道的老太婆了。
宋老夫人当真气得不行,手都在抖了。
“我没让你起来,你怎敢起来?”
“锦儿跪下,是因为祖母让我跪下。祖母是长辈,无论对错,锦儿都会听祖母的,所以锦儿才跪下了。
可祖母问清楚了,锦儿没错,却还是不让锦儿起来的话,待跪坏了膝盖,传了出去,祖母这般年纪,落了个苛待孙媳的名声,那才真是锦儿的不是了。”
丰锦衣一番话,说得宋老夫人干生气,吃了个哑巴亏,却也没办法。
这丰氏说的头头是道,她若还是纠缠着不放,别人不会笑话丰氏打杀下人,反倒会鄙夷她磋磨新进门的孙媳。
何况这孙媳进门第二日,丈夫就去了战场,说出去,谁不会有三分同情。
都是有女儿的人家,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儿,还不心疼死?怎会忍心她在婆家被磋磨?说不定早就打上门来了。
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到了你家,连一日好日子还未过,哪舍得为了一个下人来苛待她。
还有那丰御史呢,圣上就是再不待见他,该有的礼遇一点没少。
老头子那张利嘴,若是到圣上面前跪着哭上一场,那这府上可就不只是摘牌匾那么简单了。
宋老夫人越发觉得丰锦衣做的没错。可她还是觉得心头一口气没法咽下去。
“不说别的,就说那个丫鬟。我们府上是积善之家,自来对待下人极少打骂。
可你看看你,进门才几天,就逼得丫鬟投井,还把好好的管事婆子撵了出去。
那就是个小丫头,你不想用了,将她撵出院子,或者送到庄子上,再则,就是发卖出去,都使得,何必逼得她投井。这要tຊ是传出去,你的名声不就毁了吗?
远哥儿将来是要进朝堂的,你做出这些事,让他将来如何面对同僚?
你一个丰家的孤女,以你的身份,是配不上我家远哥儿的。你要惜福,懂不懂?”
宋老夫人一口气说了一通话,直呛得忍不住咳了起来。
冯嬷嬷轻柔地为她顺气。
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一激动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丰锦衣气宋老夫人动辄看轻她的出身,张口闭口骂她孤女,因此坐着动也不动,半点也不因老夫人的不适而着急。
苗氏也在看她,这个丰氏,叫她看不懂。
该温柔小意的时候,大家闺秀的礼节一点都不缺。
可狠毒起来,也不带一丝丝拖泥带水的。
此时她也以为敏儿是丰锦衣派人投进井里的。
宋老夫人缓过来气,看着这两人都丝毫不紧张自己,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失落,也开始算计起来了。
若将来侯爷和远哥儿回来,这两个女人,都不能留了。
老大媳妇就打发到家庙里去给府里祈福吧,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婆媳了,还生了长孙,情分还是有的。
至于这孙媳,找个法子让她“病故”,也不是不可能的。
长孙一表人才,又有军功,想找个什么样好人家的姑娘找不到。
若非家里底子空了,满京城的闺秀不得排着队让孙儿挑?
能让她丰氏嫁进来,就该惜福,好好珍惜这份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竟然还这样不知委曲求全,半点亏都不肯吃!
苗氏看着宋老夫人的眼神,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婆媳二十多载,单看眼神,她都能猜到宋老夫人心里在想什么。
可惜了,她怕是想得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