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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老怀一恍神的工夫,孟得鹿小心翼翼地蹲下,将鼻尖抵着桌子,把自己的骰盅掀开一条小缝向里偷窥了一眼,露出一丝得意神色,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
  “看起来,她手里的点数也不小……”老怀把玩着手指盘算,“但我已经手握‘佛目’了,除非她手里有‘鱼骨’,才能赢得过我……”
  “你不后悔?”老怀眯眼享受着鱼上钩前最后的挣扎。
  “人生在世,总要赌把大的!”孟得鹿声音朗朗。
  “说得好!落子无悔,愿赌服输!你先开。”
  一屋子赌场老手也没见过今日这样的局面,不由跟着屏住了呼吸。
  孟得鹿抬起骰盅,先露出一个一点。
  老怀心下冷笑,“故弄玄虚!昨天已经出过‘鱼骨剔佛目’那样千载难逢的局面了,今日重现的可能性比六月飞雪还低,我不信她六个骰子真能全是一点,看起来这一局我赢定了!”
  自认胜券在握,他便悠闲地端详起孟得鹿的双眼,仿佛在为一对即将到手的明珠估价,心头竟浮上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可惜她命不好,遇上了我……”
  “一!一!一……一……一……”
  随着孟得鹿的骰盅一点点揭开,疯狂的赌徒们的喊声却一声比一声低,好像生怕自己的声浪震动了细小的骰子,改变了桌上的局面。
  孟得鹿一连开出五个一,老怀微微坐不住了,孟得鹿却用骰盅边缘遮住了第六颗骰子,迟迟不打开,只眼巴巴地望着老怀。
  “郎中说了……这药引必须是‘好赌之徒’的双眼,如果郎君现在后悔,下了赌桌,便算不得‘好赌’了,方才的赌注也可以……一笔勾销!”
  老怀几乎在心底放声大笑起来,“看起来,这小丫头最后一颗骰子一定不是一点,她怕输了,想花言巧语地哄我反悔呢……”
  越是这样,老怀越发不肯放过到手的胜利,一扬手,示意孟得鹿开牌。
  “人生在世,总要赌把大的!娘子可要愿赌服输噢,开!”
  他话音未落,孟得鹿手腕飞速一抬,赌坊内立时爆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呼喊!
  “一!”
  老怀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从座位上弹跳而起,头差点碰到“回头路”矮矮的顶棚!
  孟得鹿一双凤眼死死盯着老怀,脸上强装了一晚的娇媚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只有冷酷与决绝——
  玉落说过,赌徒最怕的不是输,而是不让他赌,孟得鹿知道,六颗骰子已经开了五颗,如果不让老怀亲眼看到最后的结果,他余生都会在睡不着觉的夜里惊坐而起,后悔地连扇自己三个嘴巴子,所以,她方才故意网开一面并不是真的要放过他,而是要设局让他亲手将自己送上绝路,她要还给老怀的不仅仅是与抱月一样永远失去光明的痛苦,还有在无尽的黑暗中反复懊悔“自断回头路”的自我折磨!
  她从头上抽下一支簪子,扔在桌上,微微一笑。
  老怀认出了,那是抱月的簪子。
  “刺!刺!刺!刺!”
  赌徒们兴奋地高呼,像即将踏上沙场拼杀的死士在击缶而歌!
  赌场里任何一出血腥惨剧对他们来说向来没有威慑,只有刺激,他们热衷于用前人的鲜血祭奠后人赌运的大旗!
  老怀彻底慌了,从腰带上扯下钱囊往半空一抛,转身便逃!
  玉落眼波一转,已经有几名凶神恶煞的狎司扑了过去,将他按倒在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动了整个平康坊,抱月的泪水浸湿了眼角的胭脂,流下两行血泪……
  早上,当孟得鹿答应日后可以无限量向玉落供应“金蝉膏”和“盘玉贴”后,玉落才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
  “我店中这两套黑底红漆的骰子做过手脚,其中注了水银,可以摇出想要的点数,只是老怀那样的老赌徒极为警惕,你又从不上赌桌,难免手生,万一被当场捉包,不但我保不了你,还会连累我店中的秘密一并被抖搂出来,你还是要想个万全之计才是……”
  孟得鹿回店想了半日,才想出一计,“我要在老怀刚一进赌场时便当众打趣他的袍衫前襟太短,接着奚落他家仆的身份,他为了掩饰尴尬,必然会就近在窗边落座,接下来,我再让抱月画着‘鬼脸’出现在窗边,便足以转移老怀和众人的注意力了!”
  也就是说,今夜当老怀第一只脚踏进赌坊时,便落入了孟得鹿为他精心织好的罗网,插翅难逃!
  这一晚,长安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抱月睡得特别安稳,她怀着嫁得良人的美梦来到长安,梦醒之时却只落得满身疮痍,但今夜过后,她觉得与长安的账了了,想要离开了。
  她订了船三日后南下扬州,行李太多不便携带,她便大方打开包袱让姐妹们挑选,还特意选出一件印着野鹿图纹的灰色长裙送给孟得鹿,当作纪念。
  她又央着孟得鹿陪自己再回趟戚宅,将带不走的东西一一变卖,换些盘缠。
  戚实佴死了,抱月离开了,老怀瞎了,戚宅一切如旧,连孟得鹿上次登门时用过的茶盏都没来得及收拾。
  神使鬼差地,孟得鹿又打开了戚实佴的衣柜。
  方才离店时,姐妹们正在得意地试穿着从抱月那里瓜分到的漂亮衣裙,其中有小团花图纹,对鸟图纹,柿蒂花图纹……一件一件都可以与戚实佴衣柜里叠摞着的男装搭配成套。
  而叠放在所有衣物最上层的是一件灰色的野鹿图纹半臂衫,跟抱月送给自己的那件长裙正是一套。
  “灰色的野鹿图纹半臂衫……灰色的野鹿图纹半臂衫……”孟得鹿心底默念,觉得有种
  莫名的熟悉,“是了!牢中关着的徐喻说过,tຊ他与戚实佴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穿着的正是这件衣衫!可凶手为什么在杀了戚实佴之后,还要特意地替他把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回衣柜里?还有,蒋沉也提出过疑问,戚实佴明明是因为脑户穴被刺瞬间致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特意将他的衣服扒光,在他身上扎满灸针呢……”
  有时候,一个谜语的谜底恰恰藏在另一个谜语的谜面之上,当这两个疑点相撞,一道微光掠过孟得鹿的心头!
  恍惚间,脑中的幻象又出现了,孟得鹿看到了案发当晚的戚实佴迎面走来——
  戚实佴身上穿着灰色半臂衫,头上挽着骨簪,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寝室,方才和徐喻聊得开怀,他不觉多吃了几杯酒,现在酒力上头,浑身燥热,便不耐烦地脱掉外衣,伸手到柜子里去摸寝衣……
  “寝衣!对了!是寝衣!抱月的寝衣是月白色叶草暗纹的,戚实佴的想必也是一样!”
  孟得鹿猛地想到了什么,马上在衣橱里仔细地上下翻找一番,却并没有找到戚实佴的寝衣。
  “得鹿,你在翻什么……”抱月不知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
  孟得鹿猛地站起来,头撞上衣橱柜门,眼冒金星,“看看他……有没有背着你藏私房钱……”
  “哦,找到了吗?”抱月的声音很冷淡,泛白的双眸直直地盯着衣橱。
  “没,没有……”
  孟得鹿鲜见得结巴了,她突然怀疑起抱月是不是明明什么都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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