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的外城方圆二十余里,围绕城墙的护城河叫“护龙河”,有十来丈宽,河两岸遍植杨柳。除杨柳以外,还有几十株十余米高的天女花。
地处天元大陆中部的天京城,从地理位置与气候来说本不适宜生长天女花,然而这几十株天女花却在城门口生长了千万年,战乱也好,天灾也罢,都不曾将其摧毁。
“哎,这是什么原因?”无忧牵着马车,朝走在前面解释何故天京城门前会有几十株天女花的岐奉行问道。
岐奉行摇着扇子道:“据《六界地缘志》所记载,初代人皇定都天京时,元初上神闻之,下凡恭贺。路过天女花生长之地时,顺手带了几粒种子。本来这几粒种子是要带回天庭的,只是元初上神到了天京城之后,见城门前光秃秃一片,便想着‘那不如就将天女花留在这里,就当给人皇的一份薄礼了’。可考虑到地理环境的原因,天女花很难在这里生长。于是元初上神亲自栽种,并施法保护,所以不管再过多少年,这城门tຊ前的天女花依旧盛开,花香怡人。”
“原来如此……”无忧听此,连连点头,道:“那这么一看,元初上神对人皇倒还挺不错的。”
岐奉行摇着扇子的手停住,转头看他,“何以见得?”
“啊?”无忧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引起殿下的疑问。
“啊什么啊,”岐奉行又摇起了扇子,缓缓道:“只是送了份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贺礼就是好?”
无忧:“……”
怎么觉得殿下话里带着些讽刺呢。
落冰觉得岐奉行难得说了句还能听的话,相比厌恶仙界,落冰更恶心神界。在神界看来,他们是天上的云,其他五界是地上的泥土,地位高下相差极大。可在落冰眼里,那就是一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伪君子。方才听无忧慨叹那一句,落冰险些又想动手了。
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说神界一句好话,魔界与神界千万年的血海深仇,跟神界站一边的,就是和魔界作对!
*
天京城的城门是朱红色,城墙是白色,正门是不许普通人随意出入的。若要进到城内,需从侧方小门进入,且得经过层层检查。
因为贴身检查,那一双双粗糙的手让无忧没忍住笑出了声,城门校尉大声呵斥,“笑什么笑,严肃点!”
无忧心道:“你碰到我痒痒肉了,我能不笑吗?”
在给岐奉行和落冰检查时,城门校尉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岐奉行相貌俊美,身材颀长,气质又是卓绝,再加上那辆马车奢靡高调,校尉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就在他身上摸索了老半天。
岐奉行张开手臂看着校尉,眼神睥睨,逐渐不耐烦,“好了吗?后面队伍那般长,你指着我一人搜,要搜到何时?”
听岐奉行如此说,那校尉仰着头看向他,眼神愈发猥琐,抹了一把下巴,头朝那马车抬了抬,问道:“爷愿意搜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岐奉行内心嗤笑,点了点头,“行,那你继续吧。”
见岐奉行完全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校尉又道:“你这小子,看起来家境不错?”
唔,原来是这层意思呢。
岐奉行笑道:“对,确实还行。怎么了呢?”
“怎么了!?”校尉没见过这么不会来事的,无奈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
岐奉行心里冷笑,面上只当看不见,故意道:“对啊,怎么了?难道天京城不允许家境不错的进去?”
“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校尉也来了脾气。
“懂什么呀?”岐奉行摇摇头,“我是真的不懂。”
这么一耽搁,后面的人开始叫唤——
“前面的人到底走不走?”
有路人看不过去,走到岐奉行身边,小声说道:“这位公子,你懂点事吧。”
岐奉行:“?”
还没等岐奉行“懂事”,又来了一位更不懂事的。
“你他妈的摸哪里呢?”一句粗话传了过来。落冰直接折了校尉的手,“既然你这只手不想要了,我就成全你!”
“你你你你……你敢打校尉?”那被折了手臂的校尉暴跳如雷,怒吼道:“来人啊,把这暴乱之徒给我拿下!”
“等等——”岐奉行捏了捏眉心,走了过来,朝校尉问道:“打你了?打你哪儿了?”
“我的手都被他折了,你瞎吗?”校尉痛苦喊道。
“是吗,我看看。”岐奉行说看就看,“咔哒”一声,校尉的手又好了。
见自己的手臂转眼间又被接上了,校尉惊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啊,”岐奉行故作神秘,在他耳边道,“我是天上神君。此次来到凡间,是有事要办。”
校尉本是不相信的,但是天女花在此,他不得不信。原因是这天女花除去观赏外,还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禁法。
所谓的禁用法术,只禁用其他众生,不包含神界在内。也就是说,能在天京城门口处使用法术的只有神。这也是元初上神为了保护人皇故意安排的。
听眼前气质卓绝的人说自己是天界神君,那校尉还真信了,面露惶恐,低声道,“小人有眼不识天神下凡,得罪了,还望神君恕罪。”
“没事,没事。”岐奉行笑得一脸大度,道:“只是……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吗?”
“请请请。神君请。”校尉伸手请送。
为了把戏演得再像点,岐奉行又道:“对了,还请校尉勿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此次我要办的事不能多加传扬。”
校尉拍拍胸脯,保证道:“这个我懂,神君您就放心吧。”
岐奉行莞尔,“既如此,那就多谢了。”
过了天京城门后,落冰好奇问道:“你方才都与他说了什么?他态度怎么大变?”
岐奉行偷偷道:“我说我是天上神君。”
落冰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开口即阴阳怪气:“殿下觉得自己魔王的身份很难以启齿是吗?竟要假扮神君?”
岐奉行知道落冰在气什么,道:“我若是真觉得不耻,当初也不会选择堕魔。你与其怪我借用神君的身份,不如想想,刚才为何冲动要卸了他的手臂?”
落冰气道:“我卸他手臂怎么了?谁叫他色迷迷地乱摸我,我没打死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岐奉行摇摇头,叹道:“你若真想查明寒崖的死因,在天京城这段时间里,就将你的暴躁性子收敛一些。我们现在是在人界都城,不是在你魔界的無间大陆,你是可以大闹一场,那我们也不用干其他事了,天天就是和人打架斗殴了。”
“……”
落冰被岐奉行说得无言以对。
岐奉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此番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天京城,那么寒崖的死就得弄清楚,接下来且听我的安排,你愿意不愿意?”
良久,落冰点了点头,道:“好吧,都听你的。但是,我还有一问。”
岐奉行道:“问。”
落冰道:“你刚才是怎么让他信服你是天上的家伙的?”他连神君二字都不愿意说出口。
无忧也很好奇,他绕至另一边牵着马,靠近问道:“是啊,殿下,他们怎么就信了?”
“哦,之前跟你们解释天女花时,忘记告诉你们,只要那天女花一日在城门口,除了天神以外,其他众生都不能施法。我刚才将他手臂接回去,顺嘴说了句,我是神君,他以为我是施了法……殊不知,接个手臂而已,哪里用得了法术。也不知道这守城门的都是些什么人。”
“尸位素餐。”落冰凉凉地应道。
岐奉行:“……”
*
他们继续往城中走去。
天京城不愧是人界都城,繁华热闹的程度许是仅次于极乐城。同极乐城不同的是,街上的都是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人。然而极乐城就不是了,妖魔鬼怪随处可见。心理若不强大,第一次去说不定能吓出毛病。
无忧虽也在极乐城待过一段时间,但现在下巴都要看掉了。可能是在魔界待了九百年,一下子到这繁华之地,视觉的冲击来得太大。他心道:“还是有钱的地方好呀。”
无忧见什么都想买点,但一摸口袋又只能眼巴巴看着。此次他们出来,本就没多少盘缠。仅有的那点钱,也花在了住客栈和租马车上。
只因岐奉行说:“睡的地方一定要好。睡不好,没精力办事。”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但是殿下就不能多带点钱吗。
无忧哪里知道,不是岐奉行不想带,只是因为他也没什么钱。常年在魔界待着的他,根本没有用得到钱的地方。
岐奉行此时已坐在马车内,外面吆喝叫卖他听得清楚。
“下面我们要去哪儿?你说要找到寒崖的心上人,天京城这般大要怎么找?”落冰坐在另一面问道。
见岐奉行不回应,他催促道:“岐王殿下,你倒是说话呀!”敢情死的不是你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急啊。
岐奉行被他吵得头疼,认真说道:“一,收敛些你的性子;二,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殿下。”
“为什么呀?”无忧虽在赶车,但也竖着耳朵听岐奉行说话,先落冰问道。
岐奉行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名声太响,这里知道我的人太多了。”
无忧:“……”
落冰:“*****”
沉默半晌后,无忧建议道:“那殿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称呼你公子,岐公子?”
岐奉行道:“可。”
“那公子我们呢?”无忧适应得倒是挺快。
岐奉行道:“你们?”
“对啊,我们。”无忧觉得他和落冰也应该化名下。
谁料岐奉行却道:“哦,你俩不必,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们。”
无忧:“……”
落冰:“*****”
又是沉默片刻,落冰道:“你刚才说的两点我尽量做到,现在,你能不能说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岐奉行“啧”了一声,缓缓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落冰想掐死他。
岐奉行:“你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我且问你,tຊ寒崖从没与你说过他的心上人?”
落冰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头那口恶气,回想了下,道:“鲜少谈及。”
这就难办了。
寒崖死之前也只说了祂在人界,而无忧先前说了寒崖喜欢的人是个姑娘,但其实是男是女他们根本无法确定。因为在座的三位都没见过。之所以来人界都城,也是因为落冰说,寒崖去天京城较多,但是不是在这里可真不好说。如今,他们也只能先从天京城查起。
车厢里又是一片静寂。
落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住客栈前不是说,租下这辆马车自有你的道理,是何道理?”反正他是一点道理没看出来。只看出因为这辆马车,刚才他们被守城校尉故意拦截。
岐奉行道:“嗯,问得好。但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落冰:“什么?”
岐奉行道:“若是你要打听一件事,你会找谁打听?”
落冰想了想,道:“自是找那些与人接触多的小贩。”
岐奉行点头,又道:“那我再问你,这样的小贩通常会在哪里?”
落冰道:“酒楼?大街小巷?”
岐奉行:“还有呢?”
“赌坊!”这是无忧说的,落冰觉得也对。
岐奉行笑问:“没了吗?”
落冰:“路边的乞丐?”
这姑且也算吧,但他们很难接触一些达官贵人。
“反正总归就是这些了!”落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岐奉行道:“因情生事,本质是因为有七情六欲。有情有欲,又能接触到各个阶层人员的,我猜想……咱们不如去青楼看看。”
落冰:“青楼?!”
岐奉行:“对,青楼!不仅去青楼,还得去这天京城最贵的青楼!”
“……”落冰回想,岐奉行见到自己第一眼时那个表情,再联想他现在说的话,不禁心生恶寒。暗道:“他果然是个色魔!”
岐奉行光看落冰的眼神就知道他又误会了自己,不过懒得解释。试问谁见到美丽的东西会不觉得惊艳,他见到一朵美丽的花、一条美丽的河、一处美丽的风景也会多看几眼的,一个活物同样如此。
不过……
像是想到了什么,岐奉行的目光又回到了落冰身上。
岐奉行的眼神太过专注,竟让落冰有一丝丝害怕,心道:“他娘的岐奉行不会真看上我了吧!?”落冰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魔界有规定,不可忤逆魔王的命令,倘若岐奉行以魔王的身份下令他从了他,那……落冰想此,手中的宝剑颤颤作响。大有岐奉行要是逼迫他,他就一死!既不能忤逆魔王,那就只有自裁守住清白了。
岐奉行见落冰的神色愈发诡异,疑惑问道:“你怎么了?晕马车?”也不至于吧,这一路上也没见他晕车。
落冰听岐奉行开口说话,身体跟着一抖,咬着牙蹦出一句话,“你才晕马车,你全家都晕马车!”
岐奉行无语,“那你脸抽抽的干嘛呢?”
你还有脸问!?落冰心塞不已,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冷冷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要我……?”
“咦,”岐奉行眼露惊喜,这缺根筋的什么时候变聪明了,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
岐奉行忽地贴近,落冰将剑拔出一些,压低着嗓音,义愤填膺道:“我不依!你休想逼迫我!”
见落冰如此抗拒,岐奉行又退回了身子,低声道:“我知道此事对一个男子来说,有些难堪。但事关寒崖,你就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极乐城甚至有很多这种癖好的。”
落冰要崩溃了,岐奉行竟如此不要脸,最不要脸的是他居然拿寒崖来威胁他。他肯定是眼瞎了,才会当初投他当选魔王。如此卑鄙龌龊,怎配做魔界的王!?落冰满腔怒火,眼里充斥着血红,冷冷道:“你若再逼我,我便死给你看。”
岐奉行:“……”
岐奉行:“?”
街上太吵,无忧在外面听得不甚清楚,只知道车厢里的两位似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在车外一声不敢吭。良久,他听得殿下深深一叹:“罢了,你若真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但是……”岐奉行有些心累道:“只不过是要你男扮女装下,怎么连宁愿死都说出口了呢。”
“生命只有一次,还请珍惜。”
岐奉行说完,也不愿再看落冰。他是有些失望的,他知落冰性格刚烈,但因为这点事就要死,那也实在是小题大做。
然而,落冰在听完岐奉行的话,脸涨得通红。片刻后,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所说的想要我……指的是想要我……男扮女装?”
岐奉行很少生气,但他现在确实是有些生气的,撩了窗挡,伸头往外看去,淡淡道:“不然呢。”反问完这三个字后,他愣住了,回想刚才那句话“你想要我”???
我靠!
这家伙想什么呢?
岐奉行受不了地打了个冷颤,放下窗挡,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落冰,凉凉道:“尊贵的魔尊大人,到底是谁思想有问题啊?”
他话说完,落冰尴尬得又想死了。
车帘一拉,落冰出去,无忧被扔了进来。
无忧根本不知道刚才车内发生了什么,一脸懵地两边来回看了两下,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刚才是怎么了?”
岐奉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只道了三字:“别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