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走出弄堂，沿着襄阳南路右转走上了复兴中路。
　　这两条十字相交的马路，风情截然不同，襄阳南路狭窄拥挤，一路各种小吃店杂货店，满满烟火气，复兴中路则大气婉约，梧桐树郁郁葱葱，洋房公寓林立，建筑风格多元。
　　以前她从没想过，同样是梧桐区，为什么每条路的气质大相径庭。
　　直到十月一日那天虞适带她 city walk，每经过一处历史建筑，他都会停下来告诉她，这是哪一年的建筑属于什么风格住过谁发生过什么历史事件……她才知道原来每条路都有各自的故事。
　　“1943 年以前，复兴中路叫辣斐德路，Route Lafayette，按现在的翻译应该叫“老佛爷路”！……一百年前这条路上就住满了富家小姐、文人雅士，和高级打工仔。钱钟书先生之前就曾住在附近一个弄堂里，期间他创作了《围城》，那时是抗战时期，他和他夫人住的是二楼亭子间……”
　　“襄阳南路呢，也住过一些社会名流，连老蒋都曾在这条路上生活过……后来九十年代变成了服装批发市场，翻版“cheap road”，再后来卖衣服的都搬走了，可整条路还是乱糟糟的……”
　　林苑仰望着虞适美好的侧脸，沉浸在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之中，含笑默默点头，虽然她从来没读过《围城》，也不知道他说的老蒋是谁……
　　她快步走到小虞拉面研究所的门口。
　　现在不是饭点，外面却大排长龙。国庆节，好多外地游客也慕名前来打卡。
　　她透过圆形玻璃窗向里望去，几位师傅正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可当中并没有她最熟络的那位。
　　难道他今天没来店里？
　　“你来找我哥？”
　　她刚要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却听到有人跟她说话。
　　纯欲系 BM 风露脐装，手里拿着烟和打火机，有点婴儿肥的脸看着很眼熟……是虞适的妹妹！
　　她叫什么来着……虞莹莹？
　　林苑冲她笑笑，“是啊，莹莹，他今天不在店里？”
　　“他出去约会了呀！”虞莹莹没好气。
　　“约会？”林苑脑子一时短路，“……跟谁？”
　　“一大早就跟一个小网红去淀山湖玩桨板去了，晚上还要在那边 BBQ、露营……”
　　小网红？桨板？BBQ？露营？……
　　林苑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看见林苑像只呆头鹅一样杵着不说话，虞莹莹的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抱歉，我忙去了，想吃面的话就排队吧！”
　　她转身推门走进拉面店，腰肢纤细，像一条小蛇。……
　　年轻高大好看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呢？……这家拉面店还是个网红店，想必老板那副皮囊也贡献了不少好评吧！
　　其实她从家里跑来找他，并没有抱着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见见他而已，可他妹妹的一席话却犹如一记闷棍，把她狠狠砸醒。
　　她转身走到梧桐树下，扶着树干，感觉到胸闷，呼吸困难。
　　“这次是哪位惹到林小姐了？”
　　耳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四平八稳又一个字都不在调儿上的……港普。青浦淀山湖。
　　“再帮我拍两张嘛！”
　　一个丰胸细腰穿着比基尼的长发美女正跪在桨板上，熟练而费力地凹着造型，要求蹲在旁边另一个桨板上的男人帮她拍照。
　　秋风在淀山湖的湖面上掀起层层褶皱，也把男人的脸吹得皱巴巴的。
　　“我们已经拍了好多张了！”他有气无力。
　　“再拍一张嘛，我想要半身照……凸显胸部曲线的，你懂吗？”
　　“哦，晓得了！”他拉进镜头，聚焦，对准那两坨颤巍巍的肉。
　　“旁友帮帮忙，路都被你们堵上了，让一让好伐？”
　　身后队友不耐烦的牢骚帮他解了围，他连忙把相机放进背包，示意女人赶快离开，给堵在狭窄河道后面的一长串桨板和皮划艇让路。
　　今天是虞适所在的桨板俱乐部组织的一日游活动，混进了一个他的迷妹。
　　十八线小网红，在小红书上有上万个粉丝，大部分是买来的。她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口音完全泯灭，猜不出是哪里人。每次去拉面店里吃面，她都坚持要等吧台的位子，坐在老板对面，低胸紧身衣，不分季节，大方袒露事业线。一碗面动辄吃两个钟头，时而托腮，时而眯眼，时而不小心将面汤洒在胸前，再惊呼一声“哎呀！”，吸引老板的注意，再拿起纸巾慢慢擦拭，眼神和胸脯都涌起惊涛骇浪。
　　后来她了解到拉面店老板爱玩桨板，便想方设法混进了他所在的桨板俱乐部的微信群。
　　进群的当晚，这个女人就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在一百块钱买来的塑料大浴桶里泡澡的自拍照，照片里的她如同一只落水的鸭子，湿漉漉的，玉体横陈，唯有三点被巧妙遮住。
　　“呀，发给我妈看的，怎么发到这里了啦！超时无法撤回，请各位 ignore！真的不好意思喔！”五分钟后她发了一条语音，略带喘息的夹子音十分挑逗。没人理她。
　　在宇宙之巅魔都，大家早就见惯了市面，胸器不算什么稀缺资源。肉乎乎的两坨，看多了也腻……
　　趁小网红在那低头费力划桨，虞适一转身，连人带板钻进水草的深处，然后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林苑的头像。
　　“汤山温泉之旅开心吗？回到上……”
　　还没等他把微信写完，小网红就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划着桨板也扎进了水草，差点没把他撞翻。
　　“虞哥哥！刚才吓坏我了，还以为你掉水里了呢！……”
　　他无奈苦笑，晚上还有 BBQ 和露营，有点儿想溜了！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 cafe 很棒，我们去坐坐吧！”
　　来自大湾区的顾总 Albert 用雷达扫视四周，没见到林苑身边有其他男人，暗自庆幸。上次下巴被揍，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带她来到位于黑石公寓一楼的一家咖啡工作室，Drops，也是个网红店，主打手冲和特调咖啡。
　　她点了一杯巧克力柑橘调，曼特宁咖啡豆自带巧克力焦香，加上清爽椰子水和酸甜血橙汁，上盖打发奶油。口感丰富，足够治愈。
　　他点了一杯西柚打底的柚见美式。
　　“柚见，庆祝我们又见面了！”
　　“呵呵……”好冷。林苑低头，情绪不佳。
　　如果说这个阮一男的手下败将与阮一男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舍我其谁的自信！这类男人天生就觉得所有女人都注定会爱上独一无二的自己。
　　只要给他一杯咖啡的时间。
　　“林小姐是不是有在国外生活过？”
　　“我在伦敦呆过几年。”
　　“唔怪得，你同你那两位朋友的气质看起来很不同......我也在英国生活过几个月，但不是在伦敦，是在爱丁堡。”
　　“额？”
　　“我在 UCLA 读书时，有一个学期是在爱丁堡大学做交换生。”
　　“哦！”
　　稍微拉近了些距离。
　　“不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Albert 边说边习惯性用手向后撸了一下自己精致的油头，嘴角微微勾起。
　　仿佛在说：女人，我知道你在看我。
　　她只是盯着他的脸陷入了回忆......她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就在刚才二人重逢的梧桐树下，这个男人对自己说他三十几岁，未婚。然后阮一男和虞适轮番登场，自己就像是个大玩具一样被几个男人争来抢去……
　　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腕间一只百达翡丽鹦鹉螺闪闪发亮。她回过神来。
　　“哦，所以你是在美国出生的香港人？”
　　“我在香港出生，但小时候我父母很忙，没时间管我，在我十几岁时就把我送去美国，我在加州读的高中和大学，之后返回香港工作......还好我功课不算太差，否则我父母肯定叫我去揸的士......”
　　“呵，香港的士佬个个凶得要命！你也不是那块料吧！”
　　他被揍后转身离去的样子在林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听出她意有所指，他略显狼狈，“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凶的！那晚是因为我第二日要开会，怕打架把脸弄伤，而且看到有人保护你，我才会离开的，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故意挺了挺胸，想彰显一下男友力，为自己扳回一局。
　　他身上那件修身绿色格子衬衫材质优良，胸口那里绷得紧紧的，却没有留下死板的褶皱。
　　“哦！”
　　她晓得了，此男胸肌很大，衬衫很贵，但打架不行。
　　“我记得上次你说来上海出差，怎么国庆节还在？”
　　“对，就是出差到九月底，香港国庆节只休一日，我想在这里多待几日，明天晚上就返回香港了！”
　　他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我很喜欢上海梧桐区这些旧建筑，是香港没有的！还有很多网红店我都想试试，每天在这里散步，晒太阳，吃吃喝喝，真的很 chill……对了，你是住这附近吗？”林苑点点头。
　　“听我上海的同事说，这附近有个豪宅叫翠泊天地？”他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
　　林苑却突然警觉。
　　这个港男……大概率是以为她是个有钱人才跟她搭讪的吧？
　　她怎么会不懂，在英国的时候，她也遇到过不少像 Albert 一样刚认识就暗戳戳打探对方身家的男人。
　　他们往往自封高质量男性，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像只雄性孔雀，混迹于各种名利场，企图傍上白富美从此彻底躺赢……
　　“谢谢你的咖啡，我要回家了，不好意思！”她脸色骤变，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们还没加微信，这次我可不能放过你！”Albert 起身将她按回椅子上，目光咄咄逼人。......墨绿色基调的 Drops 咖啡馆里弥漫着优质咖啡豆的香气，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孩子走进来买咖啡，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却意外看见角落里，一个漂亮女人正与一个疯批男纠缠不清。
　　她冷笑一声，拿起手机假装自拍，却对着二人录起了视频。
　　今天成功转日常约了，纪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