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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吃路上要当心,六条斜线看仔细。
  想逃征子需用计,不能征吃别赌气。
  天时地利很重要,防止引征赶快提。
  ——围棋征子口诀
  医院距离衣晚宁住的公寓不远。在打车还是走过去这个问题上,她没有过多犹豫。
  夜风那么舒服,不走走多可惜啊。
  霓虹灯闪烁着红黄蓝绿,小贩的吆喝、行人的谈笑、车辆的鸣笛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座城市的夜景。
  可惜走着走着,她有一种忽然被剥离现实世界的异常,仿佛自己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烟火气在眼前上演悲欢离合,却无法置身其中。
  山居一年,她一时无法适应城市的夜。
  这明明是她热爱渴望的生活。
  不知为何,此刻她更向往起烂柯山的满天星斗,以及山里即将到来的夏日蝉鸣合奏曲。
  不由地叹气,怎么才能最快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她想返回散发着土腥味的乡野了。
  想到这里,她暗笑: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围城吧。
  目前的乱局,她贸然介入不是好选择。好在天和集团现在的掌舵人是黄伯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助力。
  但是她现在所作所为,几乎算是掀开天和集团最大的遮羞布。
  查完这一次,估摸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值得吗?”她问自己,就为了一个迟到的公道。
  飘忽的目光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如同夜空中飘荡的暗云,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始终无法遮住天穹的明月。
  “差点忘了。”衣晚宁翻出一个熟悉的号码,准备按下拨打键时,却犹豫了。
  这时,手机竟然响起来。居然是她要打的那个号码。
  衣晚宁耷拉肩膀,接起来,“喂,黄伯伯。我是晚宁。”
  “别站路边发呆了,过来帮我拿串。”那头传来的爽朗声音,以及同样呼啸而过的摩托鸣笛声。
  衣晚宁拿着电话,视线开始搜索,发现站在烤鱿鱼摊子前,向她热情招手的黄伯伯。
  “您这是……胰岛素打了吗?”她还记得这位老人家因为家族遗传糖尿病,导致无法大快朵颐。
  “扫兴!吃消夜不要说这种不开tຊ心的事。”
  待两人坐在公用折叠桌上,一样一样摊开排队买的消夜。衣晚宁开始粗略估算一下,这一桌子的小吃,卡路里绝对严重超标。
  一顿顶三顿。
  而且什么高油高糖高盐,越不健康越来劲!
  如愿手拿滋油羊肉串的老头子,开朗地笑着,“吃吧……我那傻儿子折腾你一晚上,多吃点补补。”
  正咬着鱿鱼串的衣晚宁愣了一下,“你知道他进医院?”她还没打电话通知啊。
  “欧阳家那么大阵仗,能不知道吗?已经派人给他送洗漱用品和衣服了。”黄伯伯一身昂贵西装,坐在路边摊格外扎眼,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让衣晚宁忍不住笑了两声。
  结婚前,从黄庭轩口中得知黄伯伯的各种奇妙事迹。
  年轻时候的黄伯伯是一位叛逆的地下摇滚青年,曾经在国外最好的商学院读书。据说还颇受导师们的喜爱,是金融系教授的得意门生。
  结果毕业前,年轻的黄伯伯觉得人生太无趣了,拒绝精英主义的规训,干脆利落地撕掉毕业证书,脱离家人去搞地下摇滚。
  因为家里断了收入来源,没钱没学历,当过工地搬运工、码头装卸工人,健身房教练、甚至去唐人街洗碗维持音乐梦想。后来遇到了黄庭轩温柔又美丽的妈妈,才停止了四处漂泊。回国靠着倒卖二手乐器养家糊口。
  可以说,几乎肆意地过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但是面对黄庭轩,却变成了既严厉又保守的中式传统父亲: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
  黄庭轩的母亲去世早,面对唯一亲人,两人关系不太好。她几乎没见过黄庭轩主动去联系他父亲。
  即使接到黄父打来的电话,黄庭轩也极为不耐烦,随意说上两句就挂了。
  结婚前,因为她忙着毕业季的琐事,还有为婚礼奔波。私下倒是约了黄伯伯几次,但是一直没有时间正式上门拜访。老头子也以工作繁忙,拒绝她上门拜访。只是托人送了结婚礼物。
  婚后,去黄家拜访的2次,黄家的长辈都在,黄家人基本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她下意识认为黄伯伯是很不好相处的糟老头。
  直到离婚前,老头子专程上门道歉,他没有教育好儿子,因为个人成见,没有好好祝福她们的婚姻。他很愧疚,并且顺手帮她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那时她才知道。老头子性格极其别扭,不善于用言语表达。
  那年,他的妻子去世后,等他从悲伤中走出来,已经不知怎么和儿子相处了。后来,更不知怎么和冒出来的儿媳妇相处。
  怕惹两人厌烦,才远远躲开,偷偷去关心。
  颇为戏剧性的是,她和黄庭轩离婚后,她拉黑了所有和黄庭轩有关系的人,反倒留了黄伯伯的通讯方式,平日里也是和黄伯伯发的讯息多一些。
  “伯父,吃完你去医院看看黄庭轩吧。”夜市的酸梅汤,一口下去全是香精的气味,却是解腻解辣的好东西。
  可惜解不开人的心结。
  闻言,黄伯伯抢过一串肥美的牛肉串,嗦了一口才说,“不去,我又不是医生,更不是护士。又不是我看一眼,他就能立刻好。”
  别扭的小老头!看着黄伯伯一口喝掉半瓶冰啤酒装模作样的神情,衣晚宁杵着下巴,咬一口鱿鱼,状似无心地问:“黄庭轩的妈妈会酒精过敏吗?”
  嘈杂的人声,四散的食物香气。
  老人家的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会啊!啤酒鸭、齁甜的酒心巧克力、加了朗姆酒的糕点,只要一丁点酒精,她就会过敏……”
  “果然是遗传啊……伯父,当年黄庭轩学棋,你怎么会同意。没道理啊。”职业围棋之路基本偏离了黄伯伯为黄庭轩规划的人生,想必争吵不会少。
  一提起这事,黄伯伯忍不住笑得温柔,眼睛亮得像烂柯山的漫天星斗,“我不懂围棋,也不懂什么职业。只是他妈妈说,小轩是围棋天才……快点吃,我还叫了烤猪蹄。这破城市,也就这条街的夜市最让人留恋,尤其烤猪蹄,三十年没变过,庭轩的妈妈最喜欢了。”
  烤猪蹄?!手里的鱿鱼串顿时就不香了。
  不一会儿,烤得金黄酥脆的烤猪蹄送上桌。
  埋头啃猪蹄的两人,压根不管自己的手机响了又熄,毕竟手上戴着手套,实在不方便。
  “老板,再炒一碗蒜蓉小龙虾。”意犹未尽的衣晚宁再点了一盒小龙虾。
  “好嘞。”
  夜市的人渐渐少了,黄伯伯抢走最后一只小龙虾,得意地剥开丢进嘴里,“说说,你怎么会帮连鼎文做事,待山里制香不是挺好的吗?改天我还能上门支持一下你的生意。我跟你嗦,连家小子不简单,年纪轻轻可以跨界做好古董和投资两件事,还能给那群大鳄做掮客,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而且红颜知己一堆。相比之下,我家的傻儿子省事省心纯情,随便哄哄就屁颠屁颠跟你后面。就算说谎,也能一眼看穿,找老公,还是找这种比较好掌控的单纯小伙子啊。”
  倒也没有那么傻,还是挺聪明。而且非常自信!
  “……有件事,我还没问您呢。您怎么变成了天和集团的掌门人。”从头到尾,她完全不知情。还是第三人告知,她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那时黄伯伯能解决那个麻烦。
  话说到这,老头子丢掉猪蹄骨,湿纸巾擦干净手后,叹了好一会儿气,才娓娓道来:“我大哥死了……你在黄家旧宅见过他,刻薄又霸道的老家伙,你也吃了不少排头吧。但是我最好的哥哥。我这一辈子敢那么任性,就因为有他顶着。后来,我父亲杵着拐杖顶,顶不住了,我大哥的女儿按不住那群老滑头,我只好站出来。”
  这让衣晚宁想起一年半前,轰动全市的车祸。天和集团的接班人去世,她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
  “伯父,翻过年你快60了。你这种老派文艺青年,玩不过那群不要脸的中年人。”衣晚宁叹气。
  天和集团内部最少有6个派系,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那位黄家大伯居然能维持住集团平衡,让天和继续做大做强。本就是一场奇迹的博弈。
  现在,黄家最好的继承人车祸走了。一生潇洒的黄伯伯铁定压不住下面的牛鬼蛇神。
  私企的腐败比国企更加隐秘,更加难以追查。
  “这不是有你嘛……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以后查到什么,同步一份给我。”老头子潇洒地站起,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怎么可能同步啊!
  她的职业操守决不允许,顶多提醒黄伯伯,公司里的谁谁谁挪用公款给小三买车买房。
  “入夏以来,吃过最贵的消夜啊。”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她带着一身烧烤的烟火气息,漫步回到公寓楼下。
  抬眼便见,那位身着旗袍的漂亮女子,优雅地步入了连鼎文的车中。
  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本想借着夜色中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回到公寓。
  然而,命运总爱看热闹。
  车辆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半摇下,连鼎文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让衣晚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敢轻易开口打招呼。
  “那么晚,去哪儿了?”连鼎文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消夜。”衣晚宁半举起没吃完打包的烤肉盒。
  轻轻的笑声从另外一边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尴尬。
  连鼎文嗯了一声,旗袍靓女便假意捂自己的嘴。
  “抱歉,失礼了……电话不接,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衣晚宁听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愧疚。
  她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自己打电话连鼎文不接,也会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别人心急如焚之时,她忙着抢猪蹄、小龙虾,两手沾满了油,别说接电话了,连看手机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良心微微疼了一下。
  “不好意思,夜市街热闹,没听见手机响。”
  “连总,既然人找到,那我就先回去了。”旗袍靓女爽利下车,与衣晚宁挥手告别,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也回去了。”
  “等等。”
  他拎着一只精致的檀木食盒下车,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塑料袋。便把食盒递过去,颇有眼力见的衣晚宁赶忙接过,沉甸甸,也不知装了什么。
  “拿回去吃吧。”连鼎文的话语简洁而直接。
  她轻轻掀开一个角,清香扑鼻。
  “大晚上,怎么好意思呢。”
  “嘴角还有辣油……”连鼎文带着笑意轻声提醒。
  衣晚宁脸一红,立刻抽出纸巾胡乱擦了一下,确实有些失礼了。
  连鼎文轻声提议,“以后,你想吃夜市,可以叫我。”
  “诶诶,那可不行。万一把你吃进医院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大半夜跑医院了。”
  “医院?”连鼎文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道了一声晚安便离去,看起来不太高兴tຊ。
  徒留拎着木盒的衣晚宁,在夜风中轻叹,马无夜草不肥。
  今晚的卡路里,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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