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付完钱，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到贺北崇和胖大叔俩人靠的很近，好像在说些什么。
“我付完了。”
贺北崇扯唇懒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转了下脖子。
“走吧。”
从胖大叔那里吃完面出来，两个人并肩走在路灯昏暗幽静的人行道上。
这里是老城区，晚上九点多钟就已经很静。
今天周末，学校不上课。
晴雨跟着贺北崇走到学校门口，大门锁着，门口的值班室里只有一个门卫大爷正在闭眼陶醉的听着黄梅戏。
贺北崇走上前去，轻轻叩响门卫室的窗户。
听戏的大爷听见声音，从他陶醉的世界里出来。
抬头看到是贺北崇，脸上立马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贺北崇在职高创下的神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上到校长老师，下到门卫保洁，就连学校里的阿猫阿狗，谁不知道他的辉煌事迹。
很明显，门卫大爷认得贺北崇，看到是他，立马从门卫室出来，满脸堆笑。
“大爷，方便开个门吗？正好路过，想回去看看。”
门卫大爷连声答应，“方便方便。”
当初职高校长亲口说过，贺北崇就是他们学校的祖宗。
祖宗要回来逛逛校园，哪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进了校园以后，世界仿佛装上了一层隔音棉。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交替落在地上的脚步声。
晴雨环视一周，学校风景还不错，有花有树有假山有喷泉。
昏黄路灯下，俩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从校门口走进来，穿过教学楼，前面不远处就是操场。
在操场田径场旁边还有个建筑物，造型是仿鸟巢状，应该是体育馆。
贺北崇率先打破沉默，指着前面的建筑物，话音带着沉色，“那个是我以前训练的地方。”
贺北崇幽深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体育馆的方向，语调越显沉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读高中吗？”
他淡嗤，自问自答，“因为这里出过国际气手枪联赛总冠军。”
京北职业技术高等学校虽然是旁人口中不入流的职高，这里的学生多半是学习成绩不好没能考取普高的“坏学生”。
住在周围的居民都知道这学校乱，打架斗殴，逃学旷课，这里的学生可以说是鱼龙混杂。
经常有人能看到上课期间一堆黄毛混混和一堆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太妹在校门口蹲着抽烟。
可就是这样一所学校，它也有值得骄傲的光荣事迹，先是出过国际气手枪联赛总冠军，后又出过市理科状元。
贺北崇脚步沉重一步步朝体育馆的方向迈去，嗓音里染着一股极浓的遗憾，眸光闪烁。
高教练拿到总冠以后就退役了，之后回了母校，做了这所学校气手枪队的总教练。
“整个京北，青少年组气手枪队，就数这里最有名。我当初就是奔着气手枪来的。”
贺北崇情绪越显低沉，整个人身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挥斥不去的阴霾。
“我本来以为我也能的。”
……
他原本以为他也能的。
晴雨听他似笑非笑的说出这些，总觉得心里有口气上不来。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又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口。
贺北崇目光盯在体育场的方向，良久，也不说话，只余那双黑眸亮得闪烁。
“你知道心空了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是你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但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
话落，他那张骨骼利落的脸上又浮上那股懒洋洋的散漫不羁。
良久，贺北崇将视线从体育馆移开。神色一如往常，眉眼勾着淡淡的玩味，好像对所有人和事都不在意。
“走吧，送你回学校。”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
晴雨脚步像是灌了铅，盯着体育馆挪不动步子。
一辈子的遗憾就这么云淡风轻的盖过了，就好像只是少了根头发丝似的。
她想说些什么，唇瓣张了又张，始终没能出口。
贺北崇刚刚所说的那种感觉她体会不到，所以不知道心空了有多难熬。
但如果换位思考的话，她要被迫放弃从小热爱的油画，恐怕她会疯掉。
这种事情晴雨不知道应该从何安慰得起。
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在此刻晴雨就是他的最佳听众。
……
贺北崇送她回学校的路上，两人皆是一言未发。
晴雨视线盯在窗外，看着城市夜晚的浮华璀璨，看着道路川流不息的车辆，脑子里很乱。
全是贺北崇刚刚在职高校园注视体育馆的模样。
他看向体育馆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有不甘，有苦涩，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一名优秀的射击运动员应该同时具备身体的平衡力、注意力、协调性和稳定性，以及时间感觉，自信胆量。
而最重要也是必须要具备的一点，就是选手的枪支稳定性。
射击竞技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运动员手上稍有偏差都是致命。
那个时候的贺北崇手上刚做完手术，连双筷子都拿不稳，更何况拿枪上赛场。
半年的康复训练之后，贺北崇再次拿起气手枪的那一刻，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他手抖成了筛子。
他曾经也想过把握枪的那只手换成左手重新训练，可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右手用了十多年，早就已经跟气手枪达到了灵魂相合的境界，想改换左手谈何容易。
更何况，比身体障碍更难克服的是心理障碍，每每站在射击场上的时候，他都会有很强烈的心理压力。
贺北崇接受不了曾经百发百中的自己现如今连枪都握不稳。
等待他的结果便是接连脱靶。
除了退役，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