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黏腻的雨,点点滴滴,滂滂沱沱。
枕在咯吱作响的小木床上就像躺进了飘荡在溪流里的菩提叶,透过窗棂向外望去,满眼是悠悠的夜色。
雨水一点一点儿打在玻璃窗上,在黑沉的夜里唱起淅淅沥沥的歌谣。
江云陷在潮湿的梦境里,周身的骨头也泛着甜香。那股甜腻的香气和着水腥气飘悠悠的绕着他。
他有些冷,又觉得有些热,不知不觉间就掀盖在开了身上的被子。裹在身上的薄衣顺着腰际一路向上慢慢鼓起,一只无形的手在抚过每一寸皮肤后停留在他的脖颈处。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演变成一种粗喘,一股莫名的力量将那试图挣扎的双手死死的按在身下的小毯上,那股掐在脖颈上的力量有时紧,有时缓,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逗弄着手中无力的小兽。而他也如愿的随着这力道的变化吟唱出不同的小调,到最后只是瘫在床上变成一条濒死的鱼。
终于,那人似是玩累了,江云身上的气力开始一点点回复,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喜悦里,他又听到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屋外响起了奇异的响动,声音不远,似是停在门外,听起来像是金属再磨擦过程中产生的声响。这声音细细小小,叠着雨声若有若无,江云知道,这是撬锁的生涯,不久前他对着另一扇门做了和这一样的事。
窗外的雨声小了,这轻微的响动在这样安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明显,门外的人好像已经把一根铁丝插进了锁孔,正一点一点捅着锁芯。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过后,传进江云耳朵里的便是木头在地板上磨出的轻微咯吱声,接着便是放的极轻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的主人听上去好像有着十足的耐心。
在这静谧的夜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灼热的期盼,连带着那佝偻的脊背都颤抖起来,而这颤抖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期待。
此刻的他褪去了那间黑沉沉的旧衣裳,换了一副新的皮囊。
裹上一身蹩脚的西装,油tຊ腻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在啫喱水的养护下紧贴在头皮上,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显得怪异。他早就是扔在垃圾堆的老物件了,身上每一颗螺丝都透着腐烂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莫过于那粗大的布满伤痕与厚茧的掌心中握着的那枝娇艳玫瑰。那花朵格外新鲜,娇嫩的花瓣上凝结着闪亮的水珠,那艳丽的红色与丑陋的男人搁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缩着脚步,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脏,一步一步向前挪着,那仓皇的步调让他像极了一只可笑的老鼠,可他不这么觉得,此刻的他已然把自己当做了走在红毯上的新郎正竭尽全力奔赴着属于自己的新娘。
终于,他的手触到了床上的那一团凸起,身下绵软的触感让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她”不嫌弃他的贫穷与粗鄙,而他也不憎恶“她”的残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配的人。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这个时间点,“她”已睡得甜腻,想来那张美丽的脸上一定生出了胭脂红。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她”会说些什么?“她”一定会为他骄傲,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敢于在动心的下一秒就向喜欢的姑娘求爱。
于是他用那颤抖的手掀开了眼前的被子,笑容在下一刻就僵在了脸上,被子下面哪里是什么美人,只有一头布偶猪瞪着眼睛朝着他笑。
“你是在找我吗?”
这个突兀的男声让季云程不由得一愣,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去找找声音的来源,身后就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紧接着他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按在了床板上,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床沿。这一刻他甚至来不及疼痛,就被人死死抵住胸口。
正想张口呼救,方才那只对着他笑的猪就堵住了他的口鼻,粗粝的布料摩擦着他的鼻梁,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呼吸。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一点月光和着不知何处亮起的灯光照清了眼前这张脸。
瑰丽的玉石闪烁着温润的光,先前的温柔动人都化成了此刻的狰狞,“她”的瞳孔中射出兴奋的神采,在这片澄澈透明的湖里他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挣扎。
这个场景好熟悉啊!
季云程终于想起了过往的一段记忆,那被他抛在脑后的记忆。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女孩也在他的面前如此狼狈,她的衣服被撕裂、躯体被凌辱、灵魂被掠夺、尊严被践踏。她的身体中流出了鲜艳的红色,在萧萧暮雨之中开出了一地玫瑰。
那时的他在做什么?哦……他在笑,在肆无忌惮地笑。
那个女孩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他竟想不起来,只是依稀记着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瞧着像极了生嫩的花骨朵儿。
在若有若无的光线里又看见了她的面容,好像现在这个正在对他进行谋杀的人就是她。
喉管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到最后已是一种粗粝的疼痛,那只玫瑰身上的刺狠狠扎进了他的皮肉,眼前的光斑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挣扎的手随之垂了下去,晃了几下后连同那支玫瑰一道儿不动了。
艳丽的花瓣撒落在地上被一只脚碾得粉碎,像极了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情。
此时此刻的江云却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刺激,原来掌控一个人生死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这种精神上快慰超过了这个世界上所有庸俗的快乐。
上次拥有这种快乐还是在苏荷死的时候,想来真的是好久了。
江云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伏胸腔上听了听心跳,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死了。
江云没有发觉的是现在的他已经变得越来越残暴,他的理智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谋杀渐渐消弭,甚至他的面容都在悄悄产生变化,他变得越来越像苏荷。
他更没有发觉的是在他收拾尸体的时候那道藏在季云程影子里的黑雾已经悄悄爬出,绕着他的裤管一路向上,最后钻进了他的眼睛。
江云不想再探讨这个男人和苏荷的联系,冥冥之中一切都有了答案。迟来的真相被仓皇的锁住,伴随着季云程的死亡再度尘封。
于是在月亮高挂在天际的午夜十二点钟,江云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乘上早早准备好的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夜色追赶着车灯,大大小小的镜子的映照中留下一路撕裂的光影,在汽车驶离后又凝成一个小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