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还是走了。
临走前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随你。”
中气十足。
只有温楚淮自己知道,说话间胸腔震动牵扯到伤处,这两个字以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汽车尾气消散在冰封的冬夜里。
温楚淮先把姜修远送回了家,回到自己家楼下已经是后半夜。
万籁俱寂,小区里的路灯都暗了下来,仅仅能在脚下照一个朦胧的光晕。
温楚淮终于软下脊背,伏在方向盘上,细碎地呼吸汲取着稀薄的氧气。
胸腔和胃,分不清哪边更疼,疼的他指尖都是麻的,连打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这样蜷缩了多久,温楚淮意识都有点涣散的时候,有人拉开了驾驶室的门,将他抱出去。
温楚淮想要拒绝,可一出声就牵扯到胸口的新伤,眼前一黑,终究还是没了意识。
温楚淮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还在大学,那时候的温楚淮也瘦,但没有现在这么过分。
他只是没有大块的肌肉,可浑身薄肌线条流畅,整个人高挑又健康。
然而画面一转,有冷光乍现的仪器,刺鼻腐蚀的药水,五彩斑斓的药片,黑云压城一般自四面八方覆压下来,最后头顶能看见的只剩下明晃晃的惨白的手术灯。
耳边最后的声音忽远忽近,“楚淮,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帮我照顾好知越……”
走出医院的温楚淮单薄得像是一张纸,轻轻一揉就碎了。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陪他一起走进医院的人,终究还是没能跟他一起走出来。
温楚淮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回笼,认出这是自己的卧室。
不大的房子里充斥着食物的浓香,隐约还能听见厨房里筷子搅打鸡蛋的脆响。
温楚淮想起身,胸前的钝痛还是让他动作一滞。
想想今天还要去医院坐门诊,温楚淮从床头柜的药盒里摸了片止痛片吃了。
拉开卧室的门,看见姜修远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桌上已经炒好了两个菜,清炒虾仁,胡萝卜炒青笋。
姜修远正把刚做好的鸡蛋汤端出来,看见温楚淮醒了,围裙也没摘就走过来。
温楚淮问:“你怎么在这?”
“我……”姜修远在围裙上蹭干净手上的凉水,“昨天怕您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所以想看看您有没有到家……”
“……”温楚淮无言,也实在没脸说出自己没事这种显而易见的谎来,“下次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哦……”
姜修远没说就是打了十几个电话打不通,他才直接打个车来到温楚淮家楼下。
他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在温楚淮想开口的时候抬手覆上了温楚淮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温楚淮“啪”一下打开姜修远的手,“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哦……”姜修远望着温楚淮从他身边经过的背影,满眼无奈。
姜修远的手艺如何,温楚淮其实没心思细品。
昨天傅知越的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就连食物经过食道都能引起一阵撕扯的痛。
温楚淮干脆放下筷子,“吃完我送你回家。”
姜修远顿了顿,“可是如果今天傅知越又……”
“我今天值班,医院里见不到他。”
“……嗯。”姜修远欲言又止,“温老师,您跟傅知越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当年她陪您一起住院治疗,后来您康复了,但是……”
“你听说了什么?”
“不tຊ不不……”姜修远赶紧摆手。
温楚淮闭上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重复,“吃完我送你回家。”
他什么都没多说。
吃完饭,哪怕姜修远坚持,温楚淮还是把姜修远送回了家,自己去医院上班。
不知道是谁给他排的号,一天放了九十多个,注定他今天得加班。
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温楚淮连饭也没吃,偶尔喝两口水润润嗓子,才算是看到了八十多个。
电脑屏幕上的字甚至开始有了重影。
温楚淮也没注意下一个患者叫什么,直到人站在他面前。
是傅知越。
温楚淮看了一眼屏幕上患者的名字。
还真是傅知越。
温楚淮什么都没说,伸手要去按下一个患者的名字。
却被傅知越抓住了手腕。
温楚淮冷声,“你干什么?”
“温教授,”傅知越舔了舔唇,笑得恶意,“我也是挂了号的,你的病人。”
他死死地盯着温楚淮,纤长睫毛下的眸光锐利,挂着绿色的涎液,想把温楚淮裹起来。
温楚淮对上那双眸子,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舒了一口气,拿起桌角的水杯润了润嘶哑的喉咙,“去挂精神科。”
傅知越就笑了。
“我早就知道,温医生是没什么人性的……”
昨天那一拳有多重,傅知越不是不清楚,那么昏暗的路灯,他都能看到温楚淮的脸色透着青白。
回去以后傅知越左想右想,还是登陆了医院的软件,发现温楚淮的号早就抢完了,于是在医院里找人高价买了“二手号”。
折腾了大半天,换来温楚淮一句,去挂精神科。
“温医生,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病人的吗?”
“……与你无关。”温楚淮放下了水杯,“有病就说,没病出去。”
“有,”傅知越往前坐了坐,手肘搁在桌上,倾身,逼近了温楚淮,“我想请问温医生,马上就到我妈的忌日了,最近我总是梦见她。温医生,你梦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