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晨跟个小兔子似的往外窜。
　　院里不平整，有前些天从地里扒出来的石头，叶知秋吓得惊呼：“慢点！”
　　迷糊大声说：“别跑了，不打你。”
　　小糊涂才不信哩。他到院门外回头看到哥哥没追上来才敢停。
　　叶知秋叮嘱大儿子：“在门外玩儿。咱们才来几天就跟人吵两架了。”
　　“知道啦。妈妈，这次你别管，我自己搞定。”迷糊说完，拍拍胸脯，一副“万事有我，放心好了”的样子。
　　叶知秋愈发不放心。可也不能把他关屋里，干脆假装没听见。
　　隔壁院里帮金小银分海鲜的孙小兰听到迷糊的话：“周团长家俩孩子一天比一天皮，再过几天就可以跟咱家孙多余拜把子了。”
　　金小银：“皮实点没人敢欺负。就说阿珍，老实巴交的，活没少干，孩子没少生，罪也没少受。”
　　阿珍四个女儿，孙家也是四姐妹，孙小兰不由得说：“你不也一样？”
　　“我咋了？”金小银问，“以前在老家谁敢欺负我？”
　　孙小兰想说还不是你拿刀要砍人，意识到她妈说的“罪”不是生孩子遭罪，也不是干家务遭罪，而是挨打挨骂那种罪：“那时候我还没小糊涂大，忘了。”
　　金小银：“去看着朵朵别又跟人打起来。你这次不许多嘴！”
　　孙小兰也不想再听到赵政委唉声叹气，还一副她妈和叶知秋一起欺负李老师的样子，胡乱应一声，到门外就盯着自家妹妹。
　　叶知秋跟阿珍同族嫂子换的小海鲜看起来不多，可她把八爪鱼、贝壳、螃蟹等等，分开收拾好才发现一顿吃不完。叶知秋把带壳的放水桶里养着。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早饭是红薯米粥。
　　米熬出米油，红薯煮软，叶知秋用勺子把红薯碾碎才盛粥，不是迷糊和小糊涂以前吃的水是水红薯是红薯的红薯饭，兄弟俩这几天经常吃也不烦，还夸妈妈做的红薯粥好吃。
　　叶知秋：“没骗你们吧？”
　　以前叶知秋说过，她做的红薯饭跟他们吃过的不一样，俩孩子要不担心挑食挨揍，会当场说她骗人。
　　听到这话，迷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妈妈，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小糊涂一脸听不懂的样子，攥着勺子往嘴里塞软糯的红薯粥。
　　叶知秋见状撇嘴笑笑：“吃过饭我们去买点小葱，中午做小葱煎饼。用妈妈买的平底锅做。”
　　其实叶知秋没做过几次煎饼——赵慧兰嫌煎饼费油。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村里有人杀年猪，叶知意想吃猪油渣，赵慧兰买肥肉炼油，叶知意借油锅做的。
　　最多一次叶知秋做了六张煎饼，她和赵慧兰以及叶文礼一人一张，叶知意自己干掉三张。叶知秋忍不住在心里骂怎么不撑死你。赵慧兰见叶知秋盯着叶知意还嫌她不懂事，想跟妹妹争吃的。叶知秋气得肚子疼，叶知意只比她小几个月！
　　煎饼有什么错？叶知秋烦叶知意、赵慧兰和叶文礼，可不烦煎饼。
　　叶知秋没有手表，家里也没有挂钟，再次听到孙朵朵的声音就知道快十二点可以做饭了。叶知秋没煮粥，先用炒锅蒸一碟生蚝和一碟虾。她趁着有空把小葱切碎倒入面粉里，加盐水搅成糊状备用。
　　生蚝蒸熟，叶知秋连同锅一起端下来，放平底锅摊煎饼。
　　家里还有几斤肉票，周卫光临走前告诉叶知秋部队年底会发东西，跟她以前在服装厂一样，不发肉票就发油票之类的，她不用太节省。平时炒菜只舍得用小汤匙舀半勺油，这次一次用两勺。
　　香味飘到堂屋把小tຊ哥俩吸引过来，又飞到两隔壁，孙朵朵依着厨房门框摇头叹气：“我妈怎么就不姓叶呢。”
　　孙小兰被叶知秋“骂服”后，跟妹妹站在同一战线上：“你经常教叶姨做海货，叶姨就没教你做点别的？”
　　“她是北方人，我也是北方人，我用她教？”金小银瞪一眼闺女，别以为自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孙小兰：“那你知道叶姨做的什么？”
　　“有小葱味，没听见她家炒菜，煎饼吧。”金小银说出来又瞪一眼闺女，“想都不用想。你们爷仨吃饭跟虎一样，咱家做一顿够人家吃六顿。”
　　孙小兰和妹妹互相看一眼，无奈地转身回屋。
　　金小银：“回来烧火！”
　　孙小兰磨磨蹭蹭进去就问：“少做点？”
　　“你姐回来再做。”金小银的二女儿在话务连有夜班，倒班前后难受，她也不想回家，以至于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孙小兰算一下还得好几天，就安慰自己有比没有强。
　　另一边可没这么和谐。
　　李老师小时候没做过饭，工作后懒得学，有了孩子不得不学，可她没用心，也有可能真不擅长，做的饭只能说吃不死人。俩孩子问她什么东西那么香。李老师没吃过面糊糊做的煎饼就说不知道。俩孩子试探着说香味好像从迷糊家过来的。李老师脱口而出“叫你爸休了我，让叶知秋给你当妈。”
　　赵政委因为不放心她跟孩子放弃午休回家吃饭，进院听到她跟孩子的话，不由得想起昨晚看着孩子在外面玩，金小银给他出的主意。
　　赵政委那一瞬间很尴尬，心里也有怨恨。这一刻赵政委忽然觉着也不是不可以。
　　在院里逗留片刻，他若无其事地到厨房问：“什么这么香？”
　　俩孩子一见爸爸也这么问像有了主心骨立刻说不是他们家，也不知道迷糊的妈妈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赵政委早年在北方待过几年，仔细闻闻：“煎饼吧。”
　　俩孩子问他会不会，赵政委表示可以试试。
　　叶知秋做的煎饼圆圆的，好看又好吃。赵政委做的煎饼快成煎馒头了。李老师见状嘲笑孩子没吃过好东西，挤兑赵政委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赵政委很想说你看看人家叶知秋，比你小六七岁，什么都会。可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又得吵，李老师会认为他嫌她不如叶知秋贤惠。
　　赵政委其实不在意她贤不贤惠。结婚前知道李老师从学校出来就工作，他图李老师有学问有教养，没指望她家务活也能一把抓。可她什么都不用心学，有钱买海鲜都不会做，遭罪的不止孩子，还有她自己。
　　叶知秋可不知道一顿煎饼差点引起两场大战。
　　饭后，上学的都走了，没人跟俩孩子玩，兄弟俩靠墙坐翻连环画。叶知秋见他俩不闹，把洗干净的碎布头找出来，又找一块新黑布。新黑布是叶知秋自己攒的。
　　自打叶知秋中专毕业进厂赚钱就不穿叶知意的旧衣服破鞋。可赵慧兰又不给她做，叶知秋只能自己花钱扯布。幸好厂里会发布票。
　　赵慧兰个亲娘不像亲娘，叶知秋自然不会对她掏心掏肺，她又不傻。叶知秋做衣服做鞋剩的布自己留着，多年下来也攒不少。
　　前几天用饭桌糊袼褙需要加一层新布，最好是白色的新布，那块新布也是叶知秋攒的。
　　叶知秋糊的布已经干透揭下来，她把找吴清莲借的鞋样拿出来，剪几块黑布做鞋面，剪几块袼褙做鞋底。
　　吴清莲推开虚掩的门，叶知秋在袼褙上摊碎布头准备纳鞋底。她一边进来一边说道：“你家总共两个半人，怎么比我们还忙？”
　　迷糊抬头：“谁是半个啊？”
　　吴清莲没想到孩子突然搭话，迟疑一下才说：“你和你弟。”
　　迷糊惊得睁大眼睛，不是他弟吗？他做好嘲笑弟弟是半个人的准备了。
　　吴清莲：“你俩加一起八岁，不是半个？”
　　迷糊一时无言以对，许久才说：“你不要来我家！”
　　吴清莲当他放屁：“这是你爸妈家。”
　　“我爸妈家就是我家。”
　　吴清莲：“你家在——”
　　叶知秋一听感觉不好，急忙打断：“你还小？”
　　吴清莲后半句没说出来，见叶知秋脸色不好，顿时意识到差点说了不该说的。她讪讪的笑笑，脸色极为不自然：“小小年纪这么爱接话茬，你也不管管。”
　　迷糊斜眼瞪她：“要你管?”
　　叶知秋转向儿子：“可以少说两句吗？”
　　迷糊冲吴清莲哼一声，对弟弟说：“我们看书，不要理讨厌的人。”
　　吴清莲又想说话，叶知秋扭头看她。吴清莲很是生硬的转移话题：“周团长连双鞋都没有？你一来就给他做鞋。”
　　“她父母兄嫂都有工作，谁有空给他做鞋？内联升的鞋好，可是不得花钱买。这些布不用也是放着。”叶知秋朝俩孩子看一下，“还有他俩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上了。”
　　吴清莲：“留着给你以后——”
　　叶知秋咳嗽一声。
　　吴清莲张张嘴，心道这也不能说吗。
　　看看迷糊不好管的样子，吴清莲再次把话咽回去：“隔壁嫂子说之前找阿珍换的干货都给你公婆了？”这个总可以说了吧。吴清莲看着叶知秋的眼睛问。
　　叶知秋：“你以前在老家想吃点海鲜有多难我们那边就有多难。”
　　“离津市那么近也难？”
　　叶知秋点头：“人多啊。不止有钱，还得有时间买。咱们觉着挂面省事，我公婆都吃够了。”
　　吴清莲：“他们这么忙？”
　　“为了建设四化啊。”叶知秋笑着转移话题，问跟她和隔壁嫂子一起的两位嫂子这几天怎么没看到。
　　吴清莲瞬间被带偏：“说了你别笑话她俩。不好意思来你家。”
　　叶知秋奇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用理她们。回头想开了不请自来。”吴清莲眼角余光感觉有人进来，心道不会吧，说曹操曹操到。扭头看去，金小银关上大门。吴清莲翻个白眼：“怎么是你？”
　　金小银：“不是我这个点还能是谁？谁不上班上学。”
　　叶知秋起身搬板凳。
　　吴清莲好像知道那俩军嫂为什么不好意思，因为叶知秋太周到太客气。吴清莲：“别管她，又不是外人。”
　　金小银：“自己没礼貌还叫小叶跟你学？”
　　叶知秋笑着坐回去：“嫂子拿的什么？”
　　“你的信。”金小银递给她。
　　叶知秋诧异：“我的？”
　　厂长和车间主任都不知道周卫光在哪里当兵。她和周卫光刚从首都回来，周家人也不太可能给他们写信。算着时间，应该还没收到海鲜。要有急事也是拍电报。
　　叶知秋很是纳闷，接过去看到上面的名字，顿时不敢相信地使劲眨眨眼。
　　叶知秋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会收到她娘的信。然而寄件人确实是“赵慧兰”。叶知秋本想问“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忽然想到赵慧兰不清楚，叶知意知道地址。
　　金小银：“首都来的。不是才从首都回来吗？”
　　迷糊起身：“妈妈，是不是爷爷奶奶啊？”
　　那个爷爷奶奶是指迷糊生父的父母。爷爷奶奶是指周卫光的父母。叶知秋也是这几天才弄清楚。叶知秋：“不是。我妈的。”
　　吴清莲就想问谁这么关心你。见状看金小银，我们要不要避一下。
　　金小银：“小叶，拆开看看你那个娘又作什么妖。”
　　叶知秋比她还想知道，立刻把信撕开。
　　两张信纸写满了，可总结起来不过两句话，你走后我们想了又想，你找爹要钱，跟娘断往，只是因为你年轻不懂事。我们不跟你计较，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吧。
　　叶知秋耐着性子看完省了一顿午饭。
　　金小银见她神色不对，担心她：“给我看看？”
　　赵慧兰敢写叶知秋也不怕别人知道。
　　迷糊一脸好奇。叶知秋心里忽然有个主意：“想不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想知道就去学校跟老师识字。”
　　“不去！”迷糊态度坚定。
　　叶知秋有心理准备还是哽了一下：“不想给爷爷奶奶姑姑伯伯写信？”
　　迷糊想啊。
　　叶知秋见他不如刚才坚决，又做小儿子的工作：“小——周小晨，你呢？”
　　“哥哥教我。”
　　叶知秋：“哥哥去学校了怎么教你？回头哥哥走了，妈妈洗衣服做饭，谁跟你玩？”
　　人小脑袋小的小糊涂没想过这点，好奇地问：“哥哥不可以又上学又和我玩吗？”
　　迷糊问：“我有三头六臂吗？”
　　小糊涂把他哥好一番打量，确定哥哥不能劈两半就撒娇：“可是我还小，我三岁啊。”
　　叶知秋乐了：“三岁是不大。可是你都成小人精了啊。”
　　小糊涂慌忙摇头：“不精，我不精！”
　　“傻孩子可不知道自己傻。”叶知秋白了他一眼，扭头问金嫂子看完了吗。
　　吴清莲好奇心重，就问她能不能看。
　　叶知秋笑：“有啥不能的。尽管看！”
　　吴清莲立刻移tຊ到金小银身边。十个字只认识五个，吴清莲也看懂了，但又没懂：“不是叶知意害你吗？怎么还是你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