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允低头轻轻吹着,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努力驱散着热腾的白气,眼见减弱几分,才谨慎地喂给许听澜,眼神至始至终落在她的嘴边,等着她喝进去。
许听澜微怔,被子里掐了自己清醒,连忙喝了进去,入口的一瞬间眉头紧锁,侵入四肢百骸的苦味让她趴在床边止不住地干呕。
“姑姑,快快……快拿走,这药怎么比平日苦了百倍……咳咳”
江离姑姑心疼的紧,眉头蹙起,焦急地出了声:“没办法啊小主子,太医方才说了,要把药煎浓些,苦上去了这寒气才能逼出来啊。”
许听澜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离姑姑,发起了无声的求救。
这时候,李显允突然出了声:“乖,听话,把药喝了,我给你买糖。”
许听澜突然鼻子一酸,身子僵在原地。
这是阿爹跟自己说过的话……
许听澜小时候就怕苦,每次喝药都像要了半条命,于是会向阿爹阿娘撒娇,求求他们少喝一碗药。
阿娘拗不过她,就会搬出阿爹。只要是阿爹在家的时候,每次都会和许听澜说:“乖,听话,喝了药,阿爹给你买糖吃。”
其实许听澜很好哄的,只要阿爹温柔地劝劝,她就会答应的。
“阿爹……听澜要柳叶巷吴记的粽子糖。”
有些意象就会随着人的离去,变成禁忌,连提及心口都会抑制不住的疼痛,以前上街的时候会路过柳叶巷,许听澜也是隔着一条街远远地绕开,生怕闻着掌柜在后院熬糖的味道,让自己止不住地流眼泪。
越是想起阿爹,许听澜心中就越不是滋味,深呼吸抑制酸涩后,声音冷下几分:“回陛下的话,臣妾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糖的。”
许听澜倔强地从他手里夺过药碗,故作毫不在意地搅动着药碗,让这苦汤冷却得快些,放在嘴边的一瞬间,胃里还是如同翻江倒海。
“胡太医。”
许听澜在皇后娘娘宫里见过这位,是太医院的院判,举国上下医术最好的人,她这样的低位嫔妃,是请不得的。
胡太医从外室小跑着进来,跪着听令。
李显允拿过药碗,放在床头的矮桌上:“朕问你,除了喝这碗苦药,还有别的法子?”
胡太医想着方才不是与陛下说过一回了吗,又看到贵人小小一只缩在被子里,露出两只大眼睛,满是渴求的眼神,想来也是可怜,年纪那么小就要一碗一碗的药喝着,换做是他也是不愿意的。
而陛下的眼神,人精的胡太医明白了,是要下个套让贵人乖乖地喝药。
依仗着自己的资历,胡太医挠了挠头,左顾右盼,犹豫了一番道:“小主子这病,平日里该用药温补,还要加强运动,把寒气和汗一并排出体外,这才能抑制住寒症。不喝药,就只能运动,可您身子那么弱,外头风雨交加,您身子骨是经受不住的。除非……”
胡太医给李显允递了个眼神,心想着,陛下您要逼着小主子心甘情愿地喝药,也不能拿着老臣的老脸开玩笑啊,传出去他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在一个十六岁的小孩面前说这些事,真的是羞煞死人。
不过吧,达成陛下的心愿最重要。
“都退下吧。”
“多谢陛下,老臣告退。”
许听澜看着屋子里的人如潮水般退下,满福公公更是抿唇压制住笑意地关上了门,心中想着不好,李显允噙着笑坐在床头,许听澜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要凑近些,许听澜就推开了他。
“李显允,你禽兽,我都这样,你还?”
“胡太医说了,不喝药就得运动排汗。许听澜,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不想喝这么苦的药。可以,那朕就不顾龙体安危来成全你……反正不是小孩子了。”
许听澜瞪圆了双眸,直直地看着他,这么流氓禽兽的一句话,他是怎么平静没有波澜地说出来的。
许听澜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越过他自己端起了药碗,捏着鼻子强行灌了下去,前有猛虎,后有豺狼,横竖都得忍忍,还是喝药得了。
“咳咳。”
呛的眼泪直流,胃里翻着苦水,泪眼中的李显允挂着一张达到目的满意地笑。
李显允伸手搀着她,拍着她的背顺气,可许听澜只觉得委屈,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他的手就僵在了原地,攥紧后反手放在身后。
许听澜回过气来后,强咧着嘴,冷漠地讨好道:“这药,您已经看着臣妾喝完了,可以了吗?臣妾累了,需要休息,便不送陛下了。”
面对着如此明显的送客意图,他没走,而是淡淡道:“等你睡了朕再走。”
许听澜听这话有些讽刺,这般温柔的话,可不是他冷情冷血的李显允能说出来的,若是以往,自己还可能笑着说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十分感动。
可今日,她实在没力气了。
“陛下,宫人们都下去了,他们已经知道您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臣妾今日是真的累了,没力气陪您演这场大戏了。”
许听澜钻进被子,背朝着外头,抱膝蜷缩着。
“演戏?”许听澜听见李显允的冷笑,“是,是在演戏,若不是担心……我的娘子,谁愿意在这儿演一场戏。”
许听澜听见他甩袖离去的声音,蜷紧了自己。
果然,若不是为了皇后娘娘,他不会来演一场戏。
还是不由得佩服李显允演技高明,若不是她这般聪明,真要被他一腔关心给糊弄昏了头。
不过也是,他从小演技就好,就连阿爹阿娘也没有看出来,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傅的恩情,显允一生都不会忘记。”
这样的话只有阿爹那样的大笨蛋才会相信。
天天跟个苍蝇一样环绕着阿爹,有时还会抢着帮阿娘做事,惹得阿爹阿娘都很喜欢他,夸他“平易近人”。
她恶作剧整蛊了他,他又不是没报仇。
可事情闹大了在阿娘面前,又说什么:
“是显允的错,我年长,不该同听澜瞎胡闹。请师娘您,不要怪罪于她。”
阿娘还夸他:“殿下真懂事。”
他是懂得感恩,他是平易近人,他是懂事……
懂事到,对阿爹、对许府没有半分的愧疚和不舍,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情绪,不声不响地离开,举办着轰动全京城的盛大婚礼,之后娇妻在怀,女儿承欢膝下,荣登九五。
真的只有笨蛋阿爹阿娘会信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听澜从小便看透了。
所以啊,她也不会被他虚假的温柔给蒙骗了。
许听澜躲在被子里哑然失笑,笑得浑身在抖。
可是这咸咸的,又苦苦的味道是什么。
哦,是她的眼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