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是连绵不绝的大雪,村里人都说已经有几十年未曾见过这样的雪,临到走的时候,倒日日都是晴天。
杨鸣谦昨晚约了董嘉禾一起去工地,赵敏敏自然也与他们一道。
施工是个琐碎,乏味又漫长的事情。虽然没有日日在工地,但每天早会施工方都会例行汇报施工进度。
董嘉禾按照昨日例会上说的情况,带着赵敏敏环绕整个工地一圈,仔细检查了材料、人员和安全设备。
杨鸣谦和她们分开行动,他得去检查施工图纸和现场的施工匹配情况,顺便了解施工细节,方便回去根据现场情况对施工图纸进行修改。
这次由于施工地段离村民居住的地方不远,从设计上就考虑到了施工的困难度,选择近几年流行的装配式。
整座建筑被分为几个重复的部分,分别在厂家进行施工,施工完成后运输上山,在工地现场拼接即可。
吊车起吊着建筑模块,工人在下面大声地吆喝着。
出乎意料的,今天董嘉禾没见着徐昌。
她回头问赵敏敏,“徐工今天不在?”
赵敏敏戴着安全帽,正拿着手里的纸笔记录现场情况,“徐工,他今天应该在吧,昨天开会的时候他还说今天有事儿想和您商量呢,怎么会不在。”
董嘉禾心里有数,八成就是昨晚上杨鸣谦和她提过的那回事儿,“行,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再见见徐工和王奇,咱们就准备回去。你把今天的情况连同照片和文字记录,都发给丁柠。回去之后,安排一场内部会议。”
赵敏敏进入工作状态后,看着正经靠谱不少,点头应是。
项目部是一排板房,高二层,目前里面就只住了王奇和几个家离得远的工人。楼下是几间办公室,还有一间活动时,搭了一个简陋的乒乓球桌,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灰很厚。
董嘉禾在整个场地看过一圈,才打算去办公室找王奇。
她刚一靠近,就看见王奇的办公室门口聚集了不少工人,门打开着,徐昌背对着大门,嗓门很大,正在和王奇争吵。
董嘉禾看情势不对,赶紧推开门口聚集的工人进去。
她声音刻意提高,“吵什么呢,大白天的工人都不干活,围在办公室门口干嘛。”
徐昌满面通红,王奇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喝茶。
“有什么事不能解决。”,董嘉禾转头看着徐昌,“徐工,叫工人们先回去,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
外面的工人却不愿意,“你咋解决,你给我们发钱吗?”
“对啊,你给我们给钱,给钱我们就干活。”
“就是,就是。”
“你谁啊,一个小丫头还敢来管事。”
......
外面的工人早就听腻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他们要维权,选择这样的方式是最快捷有效的。
一旦他们显得稍微好讲话一点,那些老板就跟耗子看见大米一样,找到可趁之机。他们再想按时拿到工钱,几乎是白日做梦。
董嘉禾自然不会去劝说工人们,她只对着徐昌说:“徐工,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你应该是清楚的。要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叫杨鸣谦来作保。咱们出了问题就解决,王奇解决不了我找他们邱总解决。总而言之,闹事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说呢?”
她转头跟赵敏敏说:“给杨鸣谦发消息,让他过来。”
徐昌显然刚才情绪激动,此时也未平tຊ复,“小董总,我跟你不熟,也不知道你能管多大的事儿,但干活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工人干了活,他们非要说我们干少了,干得不符合标准,克扣工人工钱,你说怎么解决?”
他声音逐渐变大,“这事儿就一个解决办法,把钱给工人补齐。”
他语速很快,外面响应的声音也不小,“而且,之前来干活儿的时候,说好的,是干半年的活儿。我都把其他几个项目推了,现在又说我的工人干活干得不好,要辞退我们,那我们损失的时间和工钱怎么办,叫工人们去喝西北风吗?”
徐昌越说越生气,唾沫都溅到董嘉禾脸上了。
他说的这个情况她不了解,只能转头去看王奇,“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王奇坐在软皮椅上,手里捧着茶杯,一脸为难地说:“小董总啊,你也知道,咱们这个项目施工难度大,问题多。这些工人都是漳河县本地的,干得也都是些农村自建房,镇上民宿之类的小活儿,没干过大项目,经验不足,总是出错。你说我能怎么办,那弄错的部分我们还得花钱另外请工人重做,这不又是支出?”
他双手往胸前一摊,无奈道:“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新程接下这个项目也是看在董总,于总的面子上,现在的价格我们根本没多少利润,那请他们干活这多出来的成本谁来付,这我也是没办法。”
徐昌显然听这说辞听了一早上,这会儿气得跳脚,指着王奇的鼻子骂,“你这个犊子扯淡,跟老子耍刺(背后阴人)。”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手,将王奇吓得猛地向后躲闪,“你敢动手,咱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别说这桩活儿,你以后都别想混了你......还有你们,都别想混了。”
王奇这样气定神闲,颐指气使的模样,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已经看够了,都是为着这份工忍着。
可忍气吞声到现在,他竟然翻脸不认人,不仅不按时结工钱还要让他们丢了工作。
外面一时间群情激愤,各个扯着嗓子,夹杂着方言,董嘉禾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清,看这架势,再拖下去一会儿恐怕真得打起来。
小小的办公室根本没有多余下脚的地方,杨鸣谦赶到的时候,被工人们堵在了外面,他只能越过人群,从边上的栏杆翻进去。
徐昌才不顾王奇威胁,视线在办公室里来回扫荡,最终落在了放在桌子旁边的废弃木棍,上面还有几根勾起的长钉。
董嘉禾看这架势,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徐昌的胳膊,“徐工,冷静冷静,这事儿肯定能解决,不要冲动!”
徐昌常年做工的力气哪是董嘉禾能比的,更何况,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不听,他胳膊一扬,将董嘉禾甩开。
出于惯性,董嘉禾没站稳,向后踉跄几步,后背撞到了半开着的门上,腰部正好顶在门把手处,疼痛一下子席卷而来。
她抬起头,看见了杨鸣谦。
他上前两步扶起董嘉禾,跟赵敏敏,沉声说:“你们俩个先出去。”,他推开那些工人,将董嘉禾和赵敏敏安置在院子里的空地,将大衣脱下放在董嘉禾手里。
又从工地上挑挑拣拣,捡了根趁手的棍子。
他袖子高高撸起,手上的青筋肉眼可见,配上左手臂上一条疤痕,光看背影赵敏敏就觉得有些担忧,“禾姐,谦哥不是进去要打人吧,咱是不是得拦一把。”
董嘉禾淡淡道:“不用,有时候武力比劝说来得有用,他有分寸。我是担心工人情绪太激烈,不相信我们。这样,跟刘主任说一声吧,让他带几个人过来。”
赵敏敏低头去打电话。
杨鸣谦抡着棍子进去,敲打在门上,发出“嘭嘭”的响声,将周围吵闹的人声压下来,“都闭嘴,听我说。不想听我说话,想打架的,我也奉陪。”
也许是杨鸣谦的眼神足够狠厉,语气足够冰冷,和他们见过的那些摆着笑脸,讲着普通话敷衍他们的老板不一样,众人都稍稍安分了些。
“你们已经做过的工作,所有工资都会按说好的费用结算。至于他说的工作合格问题,我们私下会讨论解决,如果你们做的没问题,会继续雇佣,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我也会尽力给大家争取相关的培训学习,尽量让大家都能在工地上一直有活儿做。”
徐昌对杨鸣谦还有几分熟悉和信任,这会儿脾气稍稍压下去些。外面的工人可不这么认为。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你们说合格就合格,你们说不合格就不合格,少他妈糊弄人,要开除我们就把半年的工钱结了,我们立马就走。”
“对对,把半年的工钱都结了。”
......
杨鸣谦视线扫过人群,但外面的人不少,他一时没看清是谁故意惹是生非。工人的情绪又都正在高涨,一点就着。
他一句话,又让刚刚安静下来的场子重新热起来。
偏偏王奇还要火上浇油,手指着这群工人,大喝道:“你们做梦,还半年的工钱,你们连这个月的都别想要!”
底下的工人一听这话,彻底站不住了,前头几个抡起手上的铁铲就要往里面冲,徐昌察觉到事情发展有些失控,张嘴劝阻了几句么现在连他说话都不管用了,杨鸣谦只好伸手用棍子抵在身前,拦住那些来势汹汹的民工。
混乱中,不知是谁抡起手上的铁铲就往杨鸣谦身上挥。
他手在身前抵着人,根本腾不出空间躲避,只能侧过身子用肩膀扛了这一下,身子随之抖动。
骨头隔着皮肉与铁铲相触,发出一阵“咔嚓”的声音,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痛感。
眼看铁铲真的打到了人,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一下子冷静了些,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担责任。
前面的人群稍稍让开,露出那挥着铁锹的小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年轻气盛得很。他打了杨鸣谦还不够,还举着铁铲要进去打王奇。
人潮慢慢散开,杨鸣谦扔掉手上的棍子,一手抓住铁铲的把手,用力向前拉,等到少年随之被拉到近前,他向前握住他手腕,向后折,松掉他手上的握着的工具,抬脚踹向少年膝弯,反手将人钳住。
办公室被工人里里外外围着,董嘉禾站在远处根本看不清情况,只能听见里面工具和门框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声。
杨鸣谦个子比这些工人高出不少,虽然隔得远,她还是看见他肩膀上挨那一下。
愤怒的情绪突然席卷,她将衣服扔到赵敏敏手上,三两步上前去,大喊道:“够了,还没发够疯吗?徐昌,带着你的工人赶紧走,不然明天就全到警察局去说话。我看你们是想要工钱还是进局子蹲几天。”
赵敏敏赶紧小跑着跟上去,站在旁边大声道:“刘主任马上就过来,你们不相信我们,难道连刘主任也不相信吗?”
徐昌看杨鸣谦挨了一下,情绪稍稍冷静,上前说道:“大家都先把手上东西放下,既然刘主任要过来,我们就听听主任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