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既不成个样子,秋原便想,等见着卢照,怎么都得多跟她说些好话赔礼。
真到了车站,卢照倒也没有教人空等太久。
郁秋原知道严子陵家住南京,料定卢照早与此人分了手。他只是没想到,卢照下火车时,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提行李的老妈子都没雇。
“卢照!我在这儿!”
车站人潮如织,秋原踮起脚朝卢照打手势,看她半天反应不过来,就拨开人群向前奔去。高高瘦瘦又勇武有力的一个青年,不怎么费力就摸到了卢照随身带的两个大箱子。
“这么重,你怎么搬得动?”
卢照出国几年,也不至于将未婚夫忘得一干二净。秋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船上幸亏子陵帮忙,上火车前,我又雇了饭店的伙计帮忙抬一程。要只我一个,万万是不成的。”
秋原一只手提起箱子,另一只手主动拉了卢照,想也没想就说:“你抓紧我,别走散了。”
卢照脚上是一双白皮和脸鞋,后跟不高,但走起路来也不怎么轻便。她忍不住低声喊道:“郁秋原!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恰好这时候汽车夫迎了上来,识趣地接过秋原手里的箱子,又tຊ笑着跟卢照问好:“大小姐好,您这一趟出门,可瘦了不少。”
顺着汽车夫的话,秋原正正盯着卢照看了好一会儿。
她刚出门的时候脸上还有肉,此番回国,一张粉团脸却硬生生瘦出了小尖下巴。身上穿着时兴的翻领及膝大衣,蓝衬衫衣领若隐若现,灯笼裙刚好能掐出纤背细腰,身量颀长,却单薄得有些出格。
远渡重洋,私底下一定还是吃了许多苦头的。
郁秋原不知从哪寻的志气,二话不说就将未婚妻打横抱起,几个大跨步放到卢家那部汽车上,神色尚且坦然。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定过亲,更亲密的接触也不是没有。卢照团在秋原怀里, 眼角微微向上,一双葡萄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笑:“你怎么还脸红了?”
汽车发动,郁秋原脸上的红晕才逐渐褪去。他对卢照的心太复杂,对这类青年男女的调情把戏,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坦然。
回卢公馆这一路总是极为顺利,卢太太在家里张罗了一桌好菜,又开了葡萄酒,卢照并秋原一到家,就招呼他们洗手就座。
卢维岳跟周以珍夫妻俩都不怎么吃得惯西餐,因此卢公馆的厨子也不怎么做得好西餐,饭桌上一碟牛肉扒就做得黄里透黑,十分滑稽。卢照拿叉子拨了拨,另挑了一箸锅贴干贝,赞一句:“还是家乡菜好吃。”
秋原一向寡言少语,饭桌上尤其听不到他的声音。卢维岳先前带他去上海交际,就没少因为他这个内秀的性格骂娘。
只有卢太太不计前嫌,还多给便宜女婿夹了一块儿叉烧:“你父亲先前就说,洋鬼子吃的那些面包沙拉,哪对我们中国人的脾性?”
提到卢维岳,卢照也笑:“昨儿我在浅水湾还碰到了父亲,他在跟怡和洋行的经理喝咖啡。我正笑他呢,天天喊着洋鬼子该死,如今也肯喝他们的东西了。”
“那有什么办法?”郁秋原只吃饭不说话,卢太太又给他添两个牛肉包子在碗里,“国贫家弱,再不低声下气些,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卢照看着秋原碗里堆成小山似的食物,颇有些吃惊:“妈,你等他吃了再说,大晚上地,别把人撑坏了。”
卢太太总盼望孙子,而有卢维岳的教训在,她又觉得生孩子这事,男人硬气与否是最主要的。她总劝郁秋原进补,其实是有些怕这孩子内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