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煤矿距离苏城有三十里。
这三十里若是放在前世,骑个电瓶车都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放在这个时代,三十里路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小时。
并且,江逸风感觉这一路上,自己骨头都要被颠簸散了,完全没有舒适性可言。
随着他们距离废弃煤矿越来越近,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化,地面上的植物变得稀少,一眼望去都是荒地。
继续往里面行驶,很快便出现一个巨大矿坑,这是因为表层煤炭被挖走导致的。
而从豫州逃难来的灾民,便被安置巨大矿坑中。
从上方看去,低洼内的景象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数千个灾民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饿得动都不想动一下。不远处躺着上的人可能已经被饿死,全身上下布满了苍蝇,蛆虫在大量繁殖。
所有人……
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是孩子,眼睛里都失去了光芒,就仿佛是一具具被饥饿操控的行尸走肉。
看到这种场景,三人中胆子最小的宋远,紧张拉着江逸风的衣角,全身都在颤抖。
江逸风没有出言安慰,而是把目光看向苏东楚和王琨,这两人的情况要比宋远好一些,不过脸色也是难看。
毕竟,三人作为苏城的顶级富二代,要什么有什么,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你们是何人?”
就在江逸风要带着三人进入矿坑的时候,三名士兵拦住马车,厉声喝道。
郡守为了防止灾民乱跑,影响苏城的治安,派了五百名士兵看守矿坑,既能防止灾民乱跑,也能阻止外人进入。
“在下江逸风……”
“江逸风?不认识。”
江逸风刚打算自我介绍,并且说明来意,便被为首的士兵粗暴打断,“这里已经被郡兵接管,立刻滚,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锵!
三名士兵同时将刀抽出一些,用玩味目光看向江逸风。
像江逸风这种穷酸秀才,他们才不会放在眼里。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江逸风身后蹿出,快速来到三名士兵跟前,抬手就是三巴掌,打在三名士兵脸上。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们也敢拦,是不是活腻了?”
打人的是苏东楚,他面对三名士兵没有任何怯意,反而就像是训斥家仆一般。
三名士兵被打懵了,愣了几秒钟,寒着脸把大刀全都抽出,阴恻恻看向江逸风几人。
很显然,他们已经起了歹心。
“来来来,往这里砍。”
苏东楚非但不害怕,甚至还把脖子往前一伸。
看到这一幕,江逸风被吓得半死,走上前就要把苏东楚拉回来。
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真要是打起来,这些当兵的可不会跟他们客气。
而他一个文弱书生,带着三个少年,又怎么可能是三个手持武器士兵的对手。
“对对对,赶快砍了他。”
“这位是苏家三少爷,你们把他砍了,一下子就能扬名。”
“就朝着脖子砍,我们还没见过砍头的呢。”
“要不也把我们两个砍了,我三哥是王家大少,我是宋家大少,你们一人一个。”
江逸风刚来到苏东楚跟前,王琨和宋远就开始起哄,一副唯恐不乱的样子。
“……”
闻言,江逸风都要气炸了,暗道这三个家伙真是捣乱。
哪怕是正常人,被你们这么一刺激,也是要动手的,更何况这三位还是士兵。
然而……
那三名士兵却是身躯一震,满脸惊慌看向苏东楚三人,别说动手了,甚至主动扔掉手中的大刀。
最后,三名士兵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苏东楚面前。
“……”
江逸风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那三名士兵跪倒之后,满脸惊慌表情,“小……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几位少爷,还望……还望几位少爷高抬贵手,把我们当个屁放了。”
“哼!”
苏东楚冷哼一声,“你们得罪我,我可以把你们当个屁放了,但你们刚刚骂了我大哥,若是轻易放了你们,我们这些当小弟的会被人嘲笑的。”
大哥!
三名士兵不可思议看向江逸风,暗自猜测江逸风能够成为这三位少爷的大哥,身份得多么恐怖。
想到这里,他们觉得自己很委屈,心说你这样的尊贵的身份,直接走过来给我们一巴掌,让我们滚开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询问我们意见。
明明是个身份恐怖的人,却非得装斯文人,这是在耍我们吗?
耍!
三名士兵猛然醒悟,这可能是上层人的新玩法,故意伪装成身份卑微的人,趁机玩耍他们。
这人太可怕了,不亏是当大哥的。
江逸风自然不知道三名士兵心中想法,脸上露出友好笑容,当然,在三名士兵眼里,这个友好笑容就是魔鬼的微笑。
“三位军爷,我这三位兄弟不懂事,你们别往心里去,赶快起来,地上脏。”
“这位爷,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给你磕头了!”
说着,三名士兵不停磕头,磕得江逸风怪不好意思。
“算了。”
江逸风无奈叹了一口气,“你们起来吧,我原谅你们了,也不会为难你们。”
听闻这话,三位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然跪着不敢站起来。
原因很简单,在他们的想象中,富家少爷就应该是苏东楚三人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怎么可能斯文。
因此,只要是斯文,那就是在耍他们。
“这位爷,你就别玩我们了,你就放了我们吧!”
“???”
江逸风一脸问号,心说自己态度这么好,为什么这些人反而更害怕了呢?
这时,王琨走了上来,在江逸风耳边低语,“大哥,你打他们一顿,再说放了他们就可以了。”
江逸风无法理解,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王琨解释道:“我们三个是纨绔子弟,所以大哥在他们眼中也是纨绔子弟,得罪了纨绔子弟,若是不受到惩罚,他们是没办法心安的。”
闻言,江逸风有些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了,这就如同一个人得罪了领导,要是领导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个人会整天提心吊胆。
但若是领导狠狠训斥一顿,反而会让这个人松一口气,因为这表示得罪领导这件事翻篇了。
眼下这三名士兵就是如此情况,要是自己不做点什么,他们根本不敢站起来。
“唉,罢了!”
江逸风摇头叹息,走上前去,先是一人踹了一脚。
可能是三名士兵觉得这样的教训太轻的缘故,依然跪在地上,江逸风见状,无奈苦笑,只能再用力踹了每个人几脚。
三名士兵感受到江逸风脚上力道增加,一个个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并且不停感恩戴德。
“滚!”
“是!”
三名士兵连忙站起,主动让开一条道,不停点头哈腰,目送马车和牛车驶入矿坑。
趁着从入口处到矿坑底部还有一段距离,江逸风寒着脸看向苏东楚三人。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刚刚你们的做法太危险了,若是你们的身份镇不住那三名士兵,我们都会有危险。”
“危险?”
苏东楚笑了起来,“大哥,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我们的身份镇不住他们三个,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厉害着呢。”
“又在胡说,人家手中有刀,你只是一个少年,还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在江逸风眼里,苏东楚也就比同龄人打架厉害一点,不可能是成年人对手。
就算有成年人打不过苏东楚,估计也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故意让着苏东楚。
在他眼里,苏东楚始终是个少年。
“大哥,二哥还真没有吹牛,那三个普通士兵还真打不过二哥。”王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根鸡腿,边吃边说道。
“三哥说得对。”
宋远没什么主见,只能点头附和。
江逸风见状,知道跟三人继续讨论未成年人打不过成年人这件事,已经没任何意义。
这是个认知问题。
就如同晋惠帝听到天下慌乱,百姓饿死的时候,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荒唐的话语。
以晋惠帝的认知,不知道吃不上饭是什么样子。
而苏东楚三人的认知,不懂未成年人跟成年人力量上的差距。
“就算那三个士兵不是你对手,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士兵是郡守的人,你打了他们,就是不给郡守面子,会得罪郡守的。”
“郡守?”
宋远愣了一下,看向王琨问道:“三哥,大哥口中的郡守,是那个每年都来我们家拜访,被俺爹拒之门外的老头吗?”
“对,就是他。”
王琨继续道:“还有,不要称呼郡守为老头,俺爹说郡守的官还是蛮大的,你爹把郡守拒之门外,是因为你爹抠门,担心在家招待郡守花费太多。所以你爹会先把郡守拒之门外,而后会带着礼物去拜访郡守,这样就是郡守招待你爹。”
宋远听到自己爹如此抠门,涨红了脸,辩解道:“就……就算是这样,俺爹至少带了礼物,礼物难道不花钱吗?”
听闻这话,王琨放下鸡腿,问道:“你可知,你爹上年送的礼物是什么?”
宋远点头,“记得,是块独一无二的石头。”
王琨继续问道:“前年呢?”
宋远回忆了下,“好像也是块独一无二的石头。”
“大前年呢?”
“呃……石头。”
宋远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王琨说道:“事实上,你爹每年送的都是独一无二的石头,因为每块石头都是不同的,当然是独一无二。”
“而之所以送石头,也不是那些石头多么名贵,而是随手就能从路边捡到。”
如果宋远对自己爹不够了解,他一定会反驳。
问题是他对自己爹太了解了,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这种事情自己爹真能做出来。
吞吞吐吐了半天,宋远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俺爹……真不懂事,整天就知道给我丢脸。”
江逸风听着王琨和宋远的对话,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郡守可不是小官,这样级别的官员,拥有一郡的生杀大权,谁见了都要毕恭毕敬。
结果,宋远他爹,不但敢把郡守拒之门外,还每年送石头,这也太作死了吧!
“老三,郡守每年收到一块石头,就不生气吗?”江逸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太想知道宋远他爹是如何活下来的。
“当然不会生气。”
王琨解释道:“首先,宋家不仅仅是苏城最大的粮商,同时还是整个九江郡最大的粮商,要是宋家不高兴,整个九江郡的粮食价格都会上涨,会饿死很多人,郡守不敢担责。”
“其次,郡守养兵要花钱,但朝廷已经欠了三年的军饷,郡守只能求助于苏城各大家族。各大家族出了钱,平时只要不是太过分,郡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三,九江郡的稳定需要依靠各大家族,郡守只要不傻,都不会拿各家族开刀。”
江逸风听到这三个原因,总算弄清楚苏城错综复杂的关系了,他没想到在重农抑商的古代,苏城的商人竟然能让郡守忌惮。
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资本主义就会在苏城萌芽。
咯吱……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导致马车内的四人差点撞到一起。
苏东楚不满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我……我们被围困住了。”
车夫的声音有些发颤,仿佛遇到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哪个不长眼的敢……”
苏东楚骂骂咧咧走出马车,下一秒却直接哑火了。
见状,江逸风带着王琨和宋远走出马车,而后就被看到的场景吓得猛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些灾民真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正缓慢朝着他们围困了过来,逐渐把马车和牛车围得水泄不通。
灾民们不断朝着江逸风他们伸出干瘪的手臂,口中发出的声音如同丧尸在低语,实则他们是在有气无力喊着:
“给口吃的,行行好,给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