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院里热热闹闹,长辈们在庭院里避暑,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打牌。
沈谦晔心不在焉,玩了两局就找个由头离开,周钦紧跟其后,当着陆御的面撒了牌。
南初看出两人的端倪,给了陆御一个眼神,而后收拾起桌上散落的纸牌。沈斯棠伸手阻拦,说自己还没玩够。
结果手背轻轻被南初拍了一下,颇为语重心长的教导道:“小小年纪不要沉迷,进屋看书去。”
沈斯棠吃了瘪,不情愿的跟着沈斯言进了屋。身后南初看着兄妹俩并肩同行的背影,心下生出无限感慨。
从前,沈谦叙也是充当一个默默在旁照顾她的兄长角色,纵容她但也保护她,甚至在她想不清楚的时候替她答疑解惑,如今看着眼前的两道背影,倒是怀念起从前在大哥身后无法无天的自己。
凉亭里的石桌已被清了空,陆御起身准备跟南初离开时,沈宗拿着棋盘和棋子走了过来。
“逢晟啊,咱们爷俩下一盘?”
沈宗笑着越过他,坐在对面摆好棋盘,陆御见状,也不得不在此落座。
“当然可以,不过我的棋艺比不上您,一会儿恐怕要让爸您见笑了。”
陆御是谦虚也是恭维老丈人,但他当年的围棋还是跟着沈宗学的,当时年纪小所以只入了个门,后来是跟着外公精进不少,自从外公去世,他也有好几年没再碰过围棋了。
再度拿起时,也觉得有点生疏。
南初不忍离开,打算在一旁看着两人下棋,沈宗不想留她,借口让她去看看屋里的茶好了没,她转头走到一半,正好碰见沈谦晔站在池塘边抽烟。
方才在席上他喝了许多酒,如今酒意上头,意识低迷,夜色和亭灯的光影将他此刻衬托得更加颓唐。
最后他将烟熄灭,伸手拂了拂自己衣袖两边沾染的烟味,直直看向南初。
“跟我出门散散步。”
他今天失意到了极点,从前自己最珍而重之的利益,如今竟然比不上无声无息中走了心的真情,他刻意遗忘的,装作不在乎的,在多年后密密麻麻爬上他的心脏。
南初看着沈谦晔这幅模样,没多说,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走在路上,他却又沉默下来。
“还放不下她?”
她看穿他的心事,直接问向沈谦晔。
当年的事,多半也有她的原因,一向冷情薄幸的公子哥爱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任谁看都是玩闹的成分颇多,可沈谦晔走了心,甚至有那么几次,想要真正给她一个婚姻。但这事被宁茵知道,他自然没能如愿。
女人看女人最准,宁茵自觉历尽千帆,阅尽了无数人,不过是个容色出众的女演员,给点钱打发了事,可这位心高气傲的小明星并没收下一分钱,反而义正言辞,撂下一句今后跟沈谦晔再无瓜葛的话,隔天就出了国。
沈谦晔找过,求过,最后被人当场羞辱,将这段不作数感情彻底粉碎了。
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历历在目。
他沉默半晌,始终没个答案。
何谈放下呢,无论放下放不下,这个人都曾确确实实在他心中,这几年,从未易主。他觉得自己一向冷漠,可这些日子看着南初和陆御出双入对,心中竟也生出许多悔意,他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后悔,如今也是没用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心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南初也没想到能见到这样的沈谦晔,看他一直未开口,她低声感叹了一句。
沈谦晔听到后却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多了寒意。
“是不是在你们心中,我怎么都比不上沈谦叙?即使他已经死了多少年,我也依旧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这个话题是个禁忌,这么多年,只要一提起沈谦叙,他便总要疯上一阵子,南初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话能引得他动了气,一时也有不悦。
“你这话好没道理,是你自己非要跟大哥比,当年明明喜欢钢琴,可最后还是跟着大哥去了商学院,你不就是怕妈会把公司交给大哥吗?”
在她心中,大哥的分量更重,沈谦晔平日胡闹也就算了,刚才竟然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实在没法平息怒气。
原本还想宽慰他往前走,别总停在过去而忘记当下。可现在,她也不想多说了,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回走。
刚迈开脚,身后的沈谦晔开了口。
“他根本不姓沈,也根本不是你大哥!”
南初瞠目,呆呆转过头。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静止。
-
院内凉亭,这局棋如火如荼。
沈宗棋逢敌手,有些日子没这么畅快了,陆御虽然许久未碰,但棋艺并没落下半分,甚至还吃了沈宗几招。旁的人跟老丈人下棋或许恭维几句再刻意装傻卖乖,哄着老丈人开心自毁棋局。
但陆御却没这样做,沈宗见他的黑子步步紧逼,对他颇为赞许。
“你倒是真诚,我说同你对弈,你就真的不留一点余地。”
沈宗还是第一次这么畅快,他这个年岁,跟同龄人下棋多为无趣,但小辈们上了座又开始想起其他的,顾忌着长幼次序和身份权利,连这么简单的小事也能前前后后思虑许久,永远定不下心。
陆御,如今显然是胜出的那一个,无论是他从一开始就气定神闲的态度和落子无悔的干脆,都让沈宗觉得骄傲。
闻言,陆御笑了笑。
“我的棋可是您教的,师承一脉,当然要尽心尽力。”
听到这话,沈宗放下棋子抬眼打量他好一会儿,目光从他的脸流转到了棋局,沈宗想了想,还是开口,他希望这番话不会来的太晚。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从前你们这几个同龄人里,我最属意的就是你。”
陆御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也直直看向沈宗,眼神里也有疑惑。
下一秒,他坦然发问:“您既同意,为什么还要撮合昱宁跟徐衍?”
这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沈宗被他的坦率逗笑。
“你这是在怪我?”
陆御很快别开目光,“不敢,只是有点疑惑。”
他这个人一直坦坦荡荡,就算久经商场,他在为人处世上也没有变得圆滑世故,反而带着一份与众不同,独独属于陆御本人的初心。
沈宗看他这般坦荡,也打算同他好好聊一聊。
两人对立而坐,倒是难得的平和轻松。
“我欣赏徐衍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看中了他的好脾气,昱宁从小到大都是骄纵长大的,我和她妈也没有管过她一天,她需要一个如兄长般温和平静的人生伴侣,徐衍无论是从工作还是性格,都很符合我的标准。”
这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沈宗心有愧疚,他对这个女儿本就亏欠过多,想要让她在婚姻上多些照顾,能有个尽心爱护,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两个人也有共同话题,这样生活在一起没有波澜,平静到头便是幸福。
话说完,沈宗又停下,微微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是对她干涉了过多,我这样一个人,总是想要替别人掌握选择,甚至是直接干预她们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陆御听着沈宗这番颇为伤心的言论,一时也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宗应是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很快又自顾自开口。
“徐衍再怎么样,那终究都不是昱宁的选择,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天放下你,更何况这两个人同仇敌忾,当时就驳了我的想法,大概是天意吧,让你们两个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当年未完成的事,在时过多年后也总算是完成了。上了年纪的人爱感慨缘分,沈宗最后也以一句缘分做了结尾,说完这些话轻松许多,回过神继续方才未定的棋局。
陆御若有所思,目睹眼前一盘棋自己已经快要赢时,不慌不忙的跟沈宗讲起了另一件往事。
“当年徐衍抽到的地方其实不是法国,是我让他跟着昱宁一起去的,其实也是我不放心她自己,所以想要她身边有个相熟的人能照顾她。”
这件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只有徐衍和他才知道。徐衍作为局外人,也不忍心看着这两个人就这么走到绝路,是他自己想要帮陆御,所以才改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陪着南初一起外派到法国使馆。
陆御也记得,两人离开京平那天,京平的烈日差点让人中了暑。他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机场里,看着南初和徐衍被欢送着离开,一点一点目睹了,她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背影。
现在想起来,倒好像觉得是昨天。
沈宗来了精神,觉得有点意思,反问一句。
“你就不怕这两个人因为你再走到一起?”
当然是玩笑,可话聊到了这个地步,陆御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了。
“我当年也没想着这辈子还能有幸跟昱宁在一起,当时只想着她能好,她过得快乐,我也就没什么缺憾了,毕竟当年的事,都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沈宗听完后,倍觉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