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两个人闷了一路,没怎么说话。
陈念回忆累了,大脑进入无意识放空状态;只是眼睛酸涩的很,一遇强光便会流眼泪。林依呢,约莫是想起王明远,也一言不发。
王明远出生在一个正儿八经的军人世家,家里纪律严明,家教森严;从小到大做的唯一叛逆的事情就是选择和林依在一起。
这两人性格南辕北辙:王明远沉稳,林依咋咋呼呼。王明远和人说话时总不自觉挺直身子,字正腔圆;林依说话却想哪说哪,不过脑子。
在王明远爸妈眼里,高中三年的相处压根就是没有意义的玩闹;他们笃定小孩心性的二人走不了太久,只要不耽误学习成绩,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急着出头当恶人。
高考结束,千万条道路在面前铺开,每一条都引向未知。可在林依心中,每一条都只会和王明远牵绊在一起。少年时代的情感夹杂着成长的酸涩,在未经世事的二人心中有着难抵的千斤重量。
可没想到王明远前脚刚估完分,他爸妈后脚便擅作主张填报了南京的军校;没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干脆利落将他扔出了上海。
“我和你妈都安排好了,未来四年你去外地好好磨炼。”王父一向不怒自威,单一个眼神就能让王明远打寒颤。
“爸!”
“都是我们给你惯的。我每次去学校,都看见那个小姑娘和男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外套的扣子永远都是敞开来的,敞胸露怀,成何体统!”
“林依就是这个性格...爸,我真的很喜欢她。”
“你敢!你再和她在一起胡闹试试!”王爸突然提高音量,“你才多大?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些?”
回学校交志愿那天,林依一脸兴奋,她牵着王明远的手晃来晃去,憧憬着两人的大学生活。比如周末可以轮流坐着高铁上海南京两头跑,节假日就找第三个城市去旅游;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感叹一声,“长大真好!我都敢在学校和你牵手了!”
王明远就这么静静听着,时不时笑笑,伸出手揉揉她脑袋。
他们绕着学校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不远处篮球场时常传来几声欢呼,林依拽拽王明远的胳膊,“一下午发什么呆呢?待会我们去吃什么?”
王明远别过头,耸耸鼻子;再转过头时眼眶红通通的,不由分说将林依抱紧。
“抱一会就够了啊,好多人呢。”林依慌忙想推开他。
王明远一再拉紧手臂,一米八几的大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头埋在林依的颈窝,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对不起,我爸妈不准我们在一起。我没有资本跟他们抗衡,是我没用。”
林依似乎对这句没有上下文铺垫的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盛夏燥热,一声声蝉鸣吵得人想大骂出声。衣领很快变得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珠;她缓缓推开他,轻拂去脸上的泪珠,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跟亲一下他面颊,“最后吃你一次豆腐啦,祝你幸福。”
那些背后的原因其实她都知道。
王明远的父母虽然没有实质性出手阻拦过他们,却在过去偶尔几次碰面中有意无意提过王明远的未来规划;一字一句都在旁敲侧击:“小孩闹闹就行了,别傻了吧唧真想着会有什么未来。你和我们家明远的未来,南辕北辙。”
哪怕这样,她也总抱着侥幸心理,不想撤退。万一呢?万一有转机呢?
大一大二的某些个周末,她都会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和思念坐车去南京。她漫无目的在王明远校门口转悠,把校门口的小吃店一家家吃过去,希冀一个晃神能遇见。她不断宽慰自己至少有几率和王明远吃了同一家店,宛如还在一起一样。
发完疯就坐车回去,再没出息地找陈念哭;哭好了又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模样。
林依这些听起来酷炫的领悟和所谓人生心得,又何尝不是试错试出来的。试错的过程中又何尝不是摔得鼻青脸肿,一身伤疤。
“哎...”,两个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视线交汇,捕捉到彼此眼底暗藏的伤怀。
“到了!”林依咧着嘴笑,“再难过都不能亏待味蕾,开玩!”
她们穿梭在夫子庙各个小吃摊前,喜笑颜开;对着梅花糕、酥饼、糖芋苗和酒酿元宵流口水。
有这么多好吃的,男人算个屁啊!
“刚才来的这一路我都在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老陈常跟我说社会人要比学生实际很多,我那时不信。算了,想多了头疼。”
“其实我也没有很差劲吧...我承认我有点娇气,喜欢享福...这算错吗?”
“你知道后来韩志发信息说什么吗?他说,我不能脚踏实地过日子....好笑了,难道我一直都在天上飘着?”
“哇,从今天开始我也是有前任的人了!老陈以前总念叨我还没有真正踏入社会,考验还在后面;真被他一语成谶。”陈念苦笑一声,“不过我没体验到你和王明远分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难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为这种人难过一秒都是浪费时间。”林依塞了个糖葫芦到陈念嘴里,脸上并没有因为听到王明远这个名字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撕着包裹着糖葫芦的糯米纸,黄脆糖在齿尖咔吱作响,“忘了和你说件事,我上周有天晚上加班,看到 Neo 也在,没忍住亲了他的脸。”她囫囵吞着糖葫芦,口齿不太清楚。偏说话时表情无比严肃,让陈念一时摸不准头脑。
“等等,什么叫,你加班看到他也在,然后你没忍住亲了人的脸?”
“就是我看到台灯下他认真工作的脸觉得非常迷人,于是...就那什么了。”
“???”陈念反复确认,“你认真的?”
林依耸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我。那次数猪事件之后,我对他有所改观。再后来我们每天在一起赶报告,有了革命友谊;我胃疼他还给我带药。哎呀,我不知道,最近接触太频繁,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有点乱。”
“乱就能直接上嘴???”
“或许是学业和工作双重压力下的冲动?”
“然后呢?”
林依突然卸了气,“没然后,他这一周都在出差。我们私下里没再联系。”
“真没劲。”
林依撇撇嘴,“是没劲,扭扭捏捏。不说男人了,扫兴!”
在南京的两日过得很快,两人恨不得一天五顿;再暴走各大景点消食。
等回到上海,人又被重新拉回现实。
原来将一个人取消「置顶」很简单,可将他从心里彻底拔除时的伤痕却需要靠时间慢慢疗愈。陪伴彼此的须臾很像开在路边进入衰败期的绣球花,脑海中明明还存留刚盛开时的景致,却不得不接受它日渐凋落的残忍。
老陈和夏女士对于陈念的失恋倒没有非常意外。
用老陈的话来说,人对伴侣的需求是一直在不断变化的;大多数人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夏女士心就更宽了,陈念从小到大路走的太顺,需要一次挫折来成长。
说完全不担心也是假的,之后的一个月,老陈每周五都会准时出现在陈念写字楼大堂,接她下班;再捎上夏女士一起探索各大名店美食。
某个周五,夏女士发来一条链接:市里新开的川菜馆,特色菜之一是敲糖棒棒鸡。又甜又辣,简直是陈念的取向狙击;诱得她在群里连发五个表情包表示同意。
网红店就没有不排队的道理;老陈取完号,潇洒地朝母女俩挥手,“你俩去逛街,我等位。”
“那就辛苦老爸了!”陈念笑到眼睛眯起,乐呵呵挽着夏女士胳膊,在一家家店铺前驻足流连。
“我爸发信息说下一个到我们了。”
“行,买单走人。”
店门口人群中混迹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倒也没有那么熟。陈念这个月在公司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听 Cindy 说他一直在到处出差忙着见客户。都说入职前两个月是打酱油的最佳时期,显然公司并不想让 Aidan 闲着。
“Hi,这么巧。”那个身影先开了口。
“嗯,你也来吃这家?”陈念笑笑,“很难等位诶,你们几号?”
“朋友马上要回美国了,说想吃川菜。我搜到附近这家点评还不错就来了,快了,还有五桌。”
话音刚落,一个络腮胡子的美国小伙嗖一下起身,伸出手,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问候道,“你好,我是 Tyler。”
陈念刚准备好英语发音的口型瞬间怔住,忙不迭回应,“你好,你好。”
蒋律笑着解释,“Tyler 是我发小,我小时候建了个小团体,只有会说中文的人才能加入。他为了跟我玩,就苦学汉语。”
陈念脑海中不禁浮现出 Tyler 为了心爱的蒋律挑灯夜读的场景,心思一飘,仿若嗅到点基情的味道。
或者是因为这个想法而流露出的眼神过于猥琐,Tyler 立马辩解,“别想歪啊,我只是觉得汉语很有意思。”
陈念捂嘴笑,连忙摆手,“我没有,没有!”
“那人谁啊?还挺帅。”夏女士扬着眉,“同学?”
陈念刚落座,就察觉到夏女士的八卦眼神等不及她从实招来。
“我老板,就从美国外派来的那个。”她轻描淡写,余光瞥到蒋律和 Tyler 在不远处落了座。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各自抿唇浅笑,颔首又打了个招呼。
老陈不由自主顺着方向望去,“看着挺年轻啊,后生可畏。”
“嗯,Cindy 说好像才 27。”
“跟人家后面好好学习。”
“哦。”
菜单花花绿绿,排版高级,每一道菜都像是举着双手高呼,“选我!选我!”
陈念举棋不定,突然灵光一闪,对服务员说,“麻烦给那桌加一道你们新出的「桃子慕斯」,算我们桌的。”
两个大男人总不至于给自己点甜点,就当是那天越南粉的回礼吧。
蒋律:【桃子慕斯很好吃,谢谢。】
陈念:【不客气,顺祝 Tyler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