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入春，雨水逐渐多了起来。
　　从地铁站出来到公司有一段十分钟的步行距离，陈念顶着伞和风雨较劲，心里念着暖和的被窝，逐渐体验到社会打工人的不易。
　　她行色匆匆，低头快步朝前奔，看上去和普通上班族并没什么两样。上周五接机的时候，她和 Cindy 聊过蒋律来之后的工作重心，对工作量有了基本的心理预期；听上去并不难，只是繁琐耗时间；一不留神就容易忙中出错。
　　陈念不怕忙，不怕累，只希冀能快速褪去身上这层「职场小白」的外壳。
　　她内心多的是热忱，她尤其欣赏那些人为了工作不得不快步小跑、连午饭都来不及吃的忙碌；也羡慕同事之间聊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专业术语，听上去相当有逼格。
　　Cindy 听闻像看怪物一样瞥她一眼，感叹道，“果然还是太年轻。”
　　陈念收了伞，办公楼大堂里特调的香水味格外好闻。她不慌不忙走到工位，讶异地发现 Cindy 已经到了；再顺着 Cindy 的手势一瞥，蒋律正和 Frank 站在玻璃窗前，各端一杯咖啡，相谈甚欢。
　　Cindy 压低声音，“Aidan 是个早起的鸟儿。”
　　陈念被她的语气逗笑，“没事，我可以来得再早点，替你分忧。”
　　Cindy 凑到陈念耳边，“能让 Frank 这么眉开眼笑的也是个人物”。
　　和在机场初见给人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如果说那天蒋律身上更多是亲和阳光热心学长的气质，那么今天的他穿着一套灰蓝色休闲西装，脚上一双高帮匡威 70s，衣袖卷起恰到好处的露出手腕；职业却不古板。
　　看惯了其他合伙人们一水的深色职业套装，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相较之下，他的着装风格休闲许多。
　　Cindy 这两天正计划给蒋律安排一场欢迎会，差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她既不想弄得兴师动众，造成铺张浪费，引来别的老板不满；又不能过于敷衍，怠慢蒋律。
　　权衡再三后，Cindy 决定把欢迎会和一月一度的员工生日会结合在一起；一举两得。
　　生日会通常由部门助理轮流担责。助理需要提前预定水果，生日蛋糕和小甜品；再从 HR 那边收集当月过生日的员工名单，做成 PPT 现场循环播放。时间多安排在月末最后一个周五，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会天，就当提前过周末。
　　可如果加上欢迎会，就需要提前摸清新老板的风格喜好。特别是自我介绍这块：是要稍微隆重正式一点呢，还是简洁明了的几句话带过。
　　Cindy 主动揽下活，又耐心和陈念解释完她的考虑，眸光一闪，“Ines，待会等蒋律从 Frank 办公室出来，你去问问他喜欢什么风格。”
　　陈念从来不知道职场上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好像每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都有微妙的人际关系考量。她忙不迭应下这项活，准备好笔记本和笔，时不时歪头打探 Frank 办公室内的情况，打算随时冲上前截胡老板。
　　终在一刻，她瞥见蒋律站起身，满面春风朝外走。
　　对方前脚刚迈出 Frank 办公室，陈念蹭蹭站起。不料动作幅度太大，膝盖被椅子撞得生疼。她嘶了一声，弯腰揉着腿，耽搁好几秒。
　　她眼瞧着蒋律径直走向办公室，忙小跑追上；正要开口呼喊，对方突然转身掉头，两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蒋律忙伸出手搀住她，“没事吧？”
　　陈念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没事，没事”，她一口气将脑中演练数遍的台词说完，“Aidan 您好，我和 Cindy 最近正在筹备给您办一个欢迎会，请问您对蛋糕和水果有喜好吗？”
　　蒋律待她站定后才收回手，下意识皱皱眉；他不喜高调，欢迎会这种事最好能免则免。
　　陈念见他仍在思考，补充道，“目前我们打算把欢迎会和三月的生日会安排在一起，不知道您是否有意见？”
　　听到这，蒋律才松了口气。
　　“主要看大家吧，之前大家喜欢什么口味定了就好。另外麻烦你统计一下参加人数，给每人定一杯饮料，我请客。至于选什么，你和 Cindy 商定吧；我刚来，还不了解大家的喜好。”他说话时面带微笑，直视陈念的眼睛，大方而真诚。
　　“那您预计演讲需要多长时间？”
　　“哈哈哈，不演讲了。毕竟重点是生日会嘛。给我三分钟做自我介绍就可以。”
　　“嗯嗯，好的。”陈念时不时低头记录他的话，模样认真又局促；“谢谢，那我回去了。”
　　她挺直脊背，板板正正回到工位；后知后觉摸摸脑门，撞得有点疼。
　　蒋律被她的模样逗到，目光不禁追随过去；正好和看热闹的 Cindy 对视，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Cindy 故作严肃地敲敲陈念的桌子，“稳重点好伐！让你问问题，没让你往人怀里钻呐！小姑娘。”
　　陈念的脸又唰一下红了。
　　“所以，问到了吗？”Cindy 善心大发，不忍再逗下去。
　　陈念点点头复述了一遍，刚才的尴尬感还没完全消失，怯怯的。
　　“你入职快一个月了，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蛋糕口味，就当庆祝你入职吧。”
　　“Cindy 你在我心中最美！”
　　“另外，虽然 Aidan 说只想弄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你还是做一页 PPT，放上他的个人简介，咱们有备无患。”
　　PPT 是陈念的拿手绝活，她满口答应。先去领英盗了张蒋律的大头职业照，又逐条复制粘贴他过往的工作和教育经历。
　　页面不知不觉拉到最下面，蒋律列举出不少曾经参加过的非营利组织和非政府组织。这些陈念之前没有接触过，一时兴起索性去各大官网挨个了解，大部分都是保护野生动物，水母以及珊瑚的。
　　好有意思，陈念一下看入了神。
　　Cindy 见她没动静，拖着椅子挪到她身侧，“你看什么呢？就一页 PPT，赶紧做完回去上课了。不需要太多字，看着人眼晕。”
　　陈念哦了一声，默默把那一长串志愿者经历删除。删到最后一行时顿了顿，留下一条他参与「The Coral Reef Alliance」的保护珊瑚礁的志愿者经历；说不上来的，刚刚那满屏幕的珊瑚礁和海底世界像是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生日会那天，还没到下午三点，17 楼就热闹起来。
　　同事们都放下手中的活，打算一睹新来的副合伙人到底是什么风格。本来宽敞的会议室没一会就被塞满，熙熙攘攘。
　　Cindy 照例负责开场，展示本月生日同事名单；随即对陈念使了个眼神，屏幕自动切换到欢迎蒋律的页面上。
　　蒋律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张 PPT 助阵，愣了几秒又立马走上前接过话筒。
　　“大家好，我是蒋律，也可以叫我 Aidan。我生长于美国，但父母都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化和语言都有足够的了解。非常开心能被外派到上海，我母亲的故乡。也非常希望接下来的两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真的非常简洁明了。
　　周遭静默一瞬，约莫是在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蒋律快速扫一眼 PPT，笑出声，望着陈念的方向，“这张照片找的不行，是我读 MBA 时学校给照的，太过于古板，不符合我亲和的人设。下次 Ines 提前跟我说，给你发新鲜的。”
　　大家哄笑，被 cue 到的人却有做错事般的窘迫，忙不迭低下头继续看电脑。
　　再往下，蒋律眼神恍惚了一下；他清清嗓子，“hmm，我业余时间爱好比较广，大家也知道，美国那个大农村不比国内，娱乐项目不多。我平时就喜欢徒步，露营，滑雪还有潜水。「The Coral Reef Alliance」是我参加的一个保护珊瑚礁组织。”
　　说完，掌声响起，陈念隐约听到身后有关于蒋律是否单身的小声议论。她饶有兴趣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台上蒋律关掉话筒，和几位同事交流着什么，有说有笑；陈念适时将背景音乐改成钢琴版的「生日快乐歌」，切了块自己最爱的芒果千层，端着奶茶美滋滋回到了工位。
　　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韩志，【待会下班我来你公司接你一起吃饭好么？】
　　陈念盯着那条信息想了很久，没急着回复。
　　年后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一些难以忽视的转变。
　　刚入职那会，陈念一遇到问题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向韩志请教。可电话不是无人接通就是被直接挂断，偶尔会传来简单的两字【在忙】。又或者她心情好时会给韩志发信息聊天，结果她秒回，对方轮回。一天下来聊天记录也到不了一页，压根聊不上几句重点。
　　久而久之，聊天的兴致在等待对方的回复里一点点被磨灭。
　　而每次约会，韩志为了节省时间，都会选择学校附近的快餐店抑或学校四食堂。吃饭时话题总围绕着彼此的学习和工作，一板一眼，没什么温度。
　　陈念推测他们之间一定出了些问题，心里堆积的失望正积攒到一个难以自洽的点；如鲠在喉。
　　陈念：【好，今天不忙，五点就能撤，我在公司等你。】
　　韩志秒回，【我在楼下咖啡店坐着的，你忙完就下来吧。】，没有表情包，言语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念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没有预判，只觉得莫名心慌。她匆忙收拾好东西，和 Cindy 打了个招呼后赶忙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