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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中年男人其实已经迈入了老年。他看着女儿对泥塑难得的和颜悦色,他并没有太高兴。他知道,这都只是心血来潮,三天,哦不,说不定只一晚上之后,她就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再次捡起她对泥塑的失望。
  “再说吧。”
  艾树东的脸上并没有艾月预料中的高兴。看着他沉默的夹菜,不再吭声的吃饭,艾月刚刚涌起来的一点好心情也跟着低落下去。她看向于春芳,于春芳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她皱皱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艾树东吃完就去直播了。
  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手机支架,绑在了一条长凳上,他坐的是农村常见的木制小背椅。将手机镜头对准自己后,没有任何调光和设置,就开始了他简单而又单调的直播。
  毫无意外,直播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艾月再次登上短视频平台,她循着记忆找到了艾树东的账号,没进入直播间,而是查看了一下他的账号信息。
  粉丝十二人。
  作品一百零二个。
  她点进作品,每一个都是艾树东拍的泥塑工艺品,各种各样,但因为光线昏暗,黄泥色暗沉发黑,手机像素又差,看起来有些丑陋,毫无艺术感。
  手指不断的上划,她看得很快,这些作品连个点赞都没有,他这种宣传,完全就是无效宣传。
  她直皱眉。
  退出平台后,她去厨房里找于春芳:“妈,今天检查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明天早上做手术,空腹,八点钟之后就开始空腹,不能吃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明天就手术?那你们今晚怎么还回来?”“你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要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于春芳说到这里,怕被艾树东听见,声音压得很低,“就为了那个破直播。”
  确实是破直播。艾月心说。连个观众都没有,他这宣传做得一点都不到位。
  但她这会儿不敢说出来。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后,艾月突然收到了郝汀的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排的潮玩。艾月看了眼,这些应该都是从她的盒子里拿的。郝汀还附上了一条消息:谢谢。另外,想问一句,你打算单干吗?如有冒昧,可以不用回答。
  艾月看着“单干”两个字,不太理解这个素来没交集的室友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事业了?单干这件tຊ事她不是没想过,回来的路上她还想过要不要自己出去做一个独立的潮玩工作室。但创业是艰辛的。她只是粗略的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没有细想。
  被郝汀这么一提起,她又觉得现在这个契机似乎也很好。
  艾月回复她:【怎么这么问?】
  郝汀没回复了,又变成了那个跟她同住一室却难得见上一面的神秘室友。
  艾树东还在直播。
  艾月看了眼她的存款,想到马泽阳还欠她的十万块钱,这些加在一起她还有点钱。创业好像也不是不行了。不过她在这个行业的名气算不上高,没有自带流量和粉丝的情况下,她只能单卖设计。
  她看着正在直播的艾树东,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要不,她也弄个直播?
  想法这个东西,一旦播下了种子,就会有一种从内而外涌动的力量,去破空,去萌发。她越看艾树东,就越觉得他这个直播间太过简陋了。
  等到艾树东结束直播,她趿着拖鞋走过去,对正在收拾的艾树东说:“爸,我这几天正好在家,等你出院了我帮你先调试一下,你光靠你那个手机是不行的,手机要换,还要准备一些设备,要把你的这些东西拍得好看点才行。”
  她想从爸爸的直播间开始摸索。
  她心里已经开始筹谋着要买些什么东西了。直播她没做过,但不代表她没看过,那个什么补光灯肯定得买。手机也得换,还有家里的那个灯也得换一下,直播的环境也得收拾一下,在前面这个客厅里环境嘈杂得很,不太合适。
  艾树东看着她直皱眉:“你吃错药了?”
  “没。”艾月朝艾树东乐呵一笑,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被迫离职的事情,打着哈哈,“我就是觉得反正你都做了,我让你不做你也不会听,那就索性做好一点,万一真的火了,到时候真的有人来找你当师父呢。”
  这个饼画得真好。
  艾树东原本只当她胡咧咧,可这话一说,艾树东却沉默了。再看他这简陋的工作室,想到别人直播间那种明亮的氛围,他琢磨着看向艾月,“这灯是不是也得换个明亮的?”
  “对,要换。我觉得你这地方也要换,你这门外面就是大马路,太吵了,要不咱们把后面院子里砌个小屋子起来,把墙刷白,专门做你的小工作室?”
  “那得买点砖。”艾树东说。
  “用不了多少,垒起来,刷一层乳胶漆,然后牵根线进去,弄个亮一点的灯,再把——”
  “明天还要做手术,你们能不能上点心!”
  于春芳直接打断了两人认真的探讨,她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忍不住说说:“睡觉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医院,别大晚上的瞎折腾。”
  闻言,艾月朝艾树东耸了耸肩。艾树东看向于春芳,过了好久还是一句话没说。
  …
  艾树东的手术很顺利。
  一个微创小手术,出来后要在监护室里观察一天。艾月盘算着时间,趁着下午回家的时候,把马泽阳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要钱。
  “月月……”
  “别叫的这么好听,三天了,钱记得打我卡上,银行卡号我已经发你了。”艾月说。
  马泽阳想拖一拖,试图在电话里跟艾月打感情牌,但艾月仍旧那句话,不还钱就起诉,然后去他的单位举报。马泽阳没办法,说了句“你狠”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下午五点多,艾月收到了钱。
  十万整。
  多年的感情被这样切割她心里也不是真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放得开。那毕竟是她实心实意付出去的感情,只能说,一腔青春喂了狗。
  手术后这几天艾树东不能回家,于春芳在医院照顾,剩下艾月两头跑。
  之前上班放假都有马泽阳接她,没觉得麻烦,直到这几天来来回回,坐车打车的,她身心疲惫,琢磨着是不是也该去买辆车。
  当然,这个想法她暂时还没有跟于春芳和艾树东说。
  艾树东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出院那天,艾树东除了削瘦了些,整个人精神还不错。他闲不住,回去后就开始掰弄他的手机,想把艾月说的那些直播的设备给买了。他看不懂,只能去问艾月。艾月说这个不急,让他先去后院看看怎么把他的直播间给搭起来。
  两人拿着米尺量着长宽,商量着怎么搞,什么时候去买砖买水泥的时候,于春芳拿着锅铲看着艾月:“你是不是辞职了?”
  艾月一顿,她假装惊讶的看向于春芳:“我没辞职啊,我这不是之前忙了那么久,正好也打算休息几天嘛。我跟公司请假了,等把爸这边直播准备好我就回公司,这才几天,你就嫌我了。”
  “你真没辞职?”
  “真没!”
  “没有就好,我看你那工作干的也好好的,可别因为你爸生病的事儿把工作给耽搁了。”于春芳还是有点不信,“你公司这么好说话?”
  “妈,我那是请假。”艾月说,“只有补假那几天是带薪休假。”
  所以,公司也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不。
  是相当的不好说话。
  于春芳见状也没有再问,任由这父女俩折腾去了。
  砌墙的事儿艾月准备找个小工来做,但艾树东非要自己来,说这点事儿请人不值当,艾月索性任由他去了。
  砌墙那天,刘香荣来了。她冷冷的上门,见艾月灰头土脸的和艾树东在家里砌墙,优越感都要上天了,抱着胸瞧着艾月:“听说小阳给了你十万块?”
  于春芳去买菜了,家里只有艾月和艾树东两人。
  见刘香荣连门都不敲的进来,艾月原本弯着腰的人直起身来,丝毫不客气的看着她:“进人家家里的时候,不知道要敲门吗?怎么,这是你家客厅?还有,那十万块钱是他还我的!听清楚,是还!刘阿姨今天过来,该不会是来送利息的吧?知道欠我钱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也不要多,一万就成。”
  刘香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支付宝还是微信?”艾月说着就去拿手机,“您别急,我把码打开,直接扫就成。”
  “老艾,你这女儿可不得了。”刘香荣在艾月这里没讨到便宜,只能将矛头对准艾树东,“两个孩子感情的事情我们做大人的就不参合了,但钱你们都收了,我希望这件事就此结束。都是街坊邻里的,别弄得脸上都没光。”
  艾树东放下手里的抹刀。
  “我们家月月收你们什么钱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月月没要你们利息就已经是给你们脸面了。你要再这么胡搅蛮缠,”艾树东顿了顿,“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家老马。”
  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好和一个女人吵架。即便是对方蹬鼻子上脸,老艾还维持着一个男人的形象,他要去找老马聊。男人有男人之间的聊法。
  “别啊爸,我跟刘阿姨聊。”艾月把手机揣兜里,朝着大门走去,对刘香荣说,“刘阿姨,我爸在做事儿,咱们外边聊。”
  刘香荣皱着眉,嘴里嘟囔着闲话,但还是跟着艾月朝外走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艾月突然大声的冲隔壁道:“鲁阿姨,我给您讲个笑话。马泽阳不是欠我钱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您肯定不知道,马泽阳他妈妈跑到我们家来,说我收了他们家小阳的钱,意思是,拿着钱封我的口,不让我到处说他们家马泽阳劈腿的事儿。”
  刘香荣觉得天都要塌了。
  “艾月你胡说八道——”她抬手就要去抓艾月。
  但艾月年轻,跑的多快啊,指着刘香荣就对隔壁邻居道,“这马泽阳命好啊,娶了个大官的女儿,真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艾月想开了。
  脸面这东西只她要不要,她的世界就可以不被任何事左右。
  艾月这一嚷,连带着路边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好奇的眼睛看着这里。
  刘香荣一张脸都涨红了。陈菁和小阳的事儿还没定,这要真传到陈家人耳中,怕是要黄。都是邻里街坊,也都认识,此刻刘香荣被艾月这么一嚷,整个人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红着个屁股,不知道有多丢人。
  “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是个这么胡说八道的人呢!”刘香荣还想给艾月泼脏水,艾月直接说,“您要再来闹,我不介意把那些借钱记录那些聊天记录贴得满大街都是,我都被甩了,也不怕丢人了,就是不知道马泽阳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哦,他还不知道算不算个人呢!”
  艾月嘴皮子利索,她跟刘香荣吵架都没吃亏,如果不是手机响起来,她还能继续吵。
  电话是别文华打来的。
  艾月看着别文华三个字,就想起了那天在公司楼下遇到的那位庄总。
  鱼上钩了吗?
  想到这里,艾月握着手机转身就进门,对刘香荣说了句“我不想跟你吵了”后直接把门给关了。
  她这才接tຊ通别文华的电话。
  “喂你好。”
  “艾小姐,我是酷趣手游的别文华。”电话那头别文华客客气气。
  “你好。”
  “是这样,我听说,你从星耀潮玩离职了?之前的项目你不跟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间离职?”
  艾月觉得别文华的话挺有意思。
  碰见那天,别文华应该就已经知道她离职了,但这都过了一个星期才问。而且她离职的事情,只需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抱歉,这件事我不方便说。”艾月问,“别助理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有的。”别文华说,“艾小姐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之前您送庄总的那个潮玩盲盒,庄总妹妹很喜欢,所以庄总嘱托我给您送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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