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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又进雨季了,马路牙子都没干过。公婆放着晴天不要,非要往雨天里钻,老不早就宣布要来上海了。一宣布不要紧,大家都开始做茉莉的工作了。
  私下里,劲草倒是好声好气地,“知道你难受,知道你委屈,爸妈一年就来几个月,包涵包涵,老家的空调坏了。”茉莉骇笑,“空调坏了不能买哇?我可以出钱的呀,借口也找个像样点的好不啦。”劲草说:“谁让他们刚好就我一个儿子,你刚好又嫁给了我。”
  “你直接说刚刚好算我倒霉好了。”
  劲草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一张图片,是手绘的,他学过工业设计,有点基础。他把家里的空间重新分配。他指着那张图道:“主卧,你和囡囡住,我住次卧,北面这间,客厅隔出一间来,直接加个推拉门就行,爸妈住。”
  茉莉道:“别弄得好像特别照顾我似的,爸腿不好,爸住主卧,我回我妈那住。”
  劲草着急,啧一声,“这不是引发矛盾么。”
  茉莉说好笑了,我把空间让出来,让大家都有得住,怎么还做错了。劲草说不都是一家人么,夫妻夫妻,夫妻是不能分开的呀,没有你在旁边,我心不安。
  这句软话可算说到茉莉心上了。
  她让劲草把手机收起来,“爸妈还是住主卧,我们次卧,囡囡,两边老人轮流带,去接孩子爸妈没意见吧。”朱劲草连忙说没意见。茉莉回娘家把公婆要来的事说了,她原本以为老妈会说公婆几句,谁知吴玉兰和和气气地,“当人家儿媳妇,肯定有所约束,跟在家当闺女不一样,看在劲草的面子上,能忍则安。你要不习惯,偶尔回来住几天也行。”
  茉莉抱着老妈的脖子,“我想天天回来住。”
  “那不行,” 吴玉兰道,“老话说,女人是菜籽命,吹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了。”茉莉讨厌这个比喻。玉兰又催问茉莉什么时候要二胎。茉莉说现在这样,哪还有心情,二老一来,更生不出来。玉兰剥了个橘子递给女儿。茉莉接过去,继续埋怨,“能动能行,又不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非要来跟儿子挤,老家天大地大住得不香吗。”
  吴玉兰分析,“儿子是人家自己生的,房子是人家自己买的,好不容易混到上海来了,有条件,干吗不来感受感受大城市的生活?住一住,也好回去跟老家群众炫耀,人嘛,虚荣心总是有的,也是需要的。”茉莉问:“是不是父母对子女,都是这样的,我对囡囡还好。” 玉兰反驳,“你多大,囡囡多大?人老了,总归不一样,对孩子依赖点嘛可以理解,尤其是精神上,所以做儿女的要多关心老人。像我跟你爸这种通情达理的父母不多。遇到乔布斯爸妈那样的,你能怎么办,别说他们出钱给儿子买房子了,就是一分钱没出,他要硬来住,儿子能把父母赶出去?”
  劲草微信名乔布斯,丈母娘偶尔这么叫他。
  茉莉听得毛骨悚然。
  玉兰继续,“所以说劝你们趁年轻,能要个二子要个二子,老人还能帮着带,将来你们老了,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概率总归大一些。”茉莉道:“一个孩子不能推诿,好不好都要管,两个孩子相互推诿起来,也是了不得。” 玉兰说那只能自认倒霉了。茉莉生日快到了。临出门, 玉兰提醒她,要是公婆来了,生日就别在家过来,到她这里来,带上囡囡。自己人热闹热闹。
  太上皇皇太后很快就接到上海来了。大包袱小行李的。看那样子,是要长住。家里窗明几净,都准备好了,茉莉做了菜,等着接风。老人一进门,洗个手就吃饭。谁知善亚对茉莉的手艺并不满意,问:“茉茉,菜是不是没放盐呀,你江苏人,又不是上海人,怎么也做起本帮菜啦。”
  劲草帮着打圆场,“江苏人口味也清淡的,淮扬菜。”
  大力嗔怪老婆,“出门在外,凑合着点,哪能像家里一样。”
  茉莉见招拆招,先对公公,“爸,这就是您家,”又对婆婆,“妈,盐我故意少放了点,盐吃多了,对孩子发育不好的,爸血压也高。”
  公婆囡囡安静吃饭了。
  吃完饭,安排屋子。大力死活不住主卧。善亚夫唱妇随,“儿子,茉茉,就听你爸的,这个家,到什么时候都要以你们为主,我们是附带。”劲草不依,说爸膝关节不好,不能受风湿,还是南面妥当。他妈又说夏天怕什么,又不是冬天,就算冬天,不还有空调么。到时候开空调就行。茉莉在一旁听得心惊,看看,才夏天呢,就开始想冬天的事了,这得住到什么时候。命苦!
  东西都搬进去,铺盖弄好,零碎小东西安顿好,劲草给父母泡了杯茶,茉莉跟着一起,把茶进了,说是老家的习俗。
  善亚抬头环顾,对她男人感叹,“这房子真不错,格局好,又是全明。”大力毫不谦虚,“还不是我看中的,看了多少遍,要按儿子的来,估计厕所、客厅都没窗户,买房子,是门技术活……”
  茉莉不想听下去,囡囡站在门口,爷爷奶奶叫她过去玩儿。茉莉拦阻道:“妈,囡囡要做作业了。”她奶奶埋怨,才多大就不让玩。茉莉不由分说,把女儿带进书房。女儿是她生的,必须跟她亲,在这个小空间之内,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和女儿保持同一战线,劲草是不中用了。他们那个“家”,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油盐不进。只要他父母一出现,他就是像一颗油珠子,立马就融进那锅地沟油里去了。她呢,则是一滴纯净水,死活融不进去,就漂在上头。悬浮。对,就是这种感觉,公婆一出现,她顾茉莉立马悬浮。
  不落地了。
  劲草叫她。茉莉只好过去,他让她把爸妈的洗漱用品什么的都拿出来。茉莉只好去客厅翻牛津布的包,牙刷、牙缸、毛巾,都拿到洗手间去。先把自己和女儿的毛巾拿下来,挂到门板后头,再把公婆和劲草的毛巾搭到毛巾架上去。她晓得的,大力洗脸洗脚用一条毛巾一个盆,而且那条毛巾,上面还好多洞。大力不是一般的抠。她不要跟他们为伍。等会她还要给劲草打预防针,让他去沟通,让老人早晨不要跟他们抢厕所。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时间赶的。
  善亚要用洗手间,茉莉连忙出去。等出来,她问茉莉,“你爸妈还在上海吧。”茉莉说在。“过几天,我来做饭,请亲家来聚聚,好久不见了,怪想的。”茉莉连忙说不用,说他们就是来看病,马上就回去。听茉莉这么说,善亚也就不提了。估计只是个客气话。晚间散步,玉兰来电话了,茉莉接,叫tຊ苦连天。吴玉兰劝道:“忍耐!慢慢磨合,总归跟家里不一样。”老这么一句话。不一样不一样,她要的是一样!茉莉吐槽,“朱大力,大力出奇迹。”茉莉跟老妈总是直呼公婆名字,公公就朱大力,婆婆就张善亚。 吴玉兰洋气,有时候也叫乔布斯爸,乔布斯妈。茉莉觉着就冲这名字,劲草一家都应该去演小品相声。
  玉兰问什么奇迹。
  茉莉嘲讽,“脸布脚布一条布,上面洞大的,囡囡拳头都塞得进去。” 玉兰也不跟着骂,只解释道:“艰苦年代过来的,朴素惯了,也是个优点,你们要多学习。”
  说实话,茉莉就佩服老妈这点,一辈子贤良淑德,温柔可亲,她几乎就没怎么听过老妈在背后直接说人坏话,总是客观,总是带着体谅。她总能看出坏人的不容易,也能看出好人的刻薄面,茉莉总爱说她妈,不愧是天平座,和平主义者,一碗水总是端得平平的,还总是那么优雅。茉莉不喜欢自己的星座。金牛座。过于迟缓。所以她更多的喜欢提及自己的上升星座,白羊座。说是三十岁之后,就要看上升星座了。
  公婆来了一个礼拜。茉莉不乐意了。第一个爆发点在菜上。劲草给的饭钱不算少,可公婆掌控下的伙食,要么冬瓜茄子,要么就上海青,偶尔见肉,最多是肉丝,细条条的,通常是肉末,比苍蝇屎还小。
  茉莉关起门小声厉色对劲草,“你去说!搞什么,又不是难民营。”
  劲草挤着笑,“你不是要减肥么。”
  “我要减肥,囡囡也要减肥呀?”茉莉大喘气,“你不说我说了,看来这个坏人迟早还是要当的。”
  劲草只好说我去沟通。
  茉莉不解气,继续道:“与时俱进阿懂?房子么也定了,大事么也完成了,还想怎么样。”劲草说房贷不还没还清么。茉莉说房贷没还清不也是你自己在还。
  “爸妈也给钱的。”
  “公积金呢。”
  “不够的。”
  “每个月除了生活费的那些钱呢。”
  “我不要应酬的?”
  “没有钱,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
  “不能拿你的钱。”
  “你的,我的,永远都这样,”茉莉越说越来气,“分得清清楚楚,结婚的时候两家么凑钱能买个大的,你不,非要自己买小的,现在好了,挤在一起,步子都迈不开,你就是不想跟我融合,觉得我不配当你的队友,或者就是图换队友方便。”
  劲草也毛,“你这个人不要不讲道理,不是我不融合你,是你不想跟我们融合。”
  茉莉气更大,“听听,我们,我们,又是我们,哪个我们?永远是我们!你跟谁是我们,拎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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